活着
我们究竟是活了365天,还是将一天活了365遍?
晨光第六千二百零五次穿透我的窗棂,在书桌上烙下相同的菱形光斑。母亲第六千二百零五次在厨房煎蛋,油星爆裂的声响分秒不差。我第六千二百零五次系好校服第二颗纽扣,对着镜子露出标准弧度的微笑——这是重点中学优等生该有的表情。
我的生活是精密运行的钟表。6:00起床,6:20晨读,7:10出门...21:30夜读,22:50复盘,23:30就寝。同学们说我是"行走的计时器",老师夸我"自律的典范"。可当物理老师讲到熵增定律,说宇宙终将走向热寂,所有能量都会趋于均匀时,我突然看见未来六十年的每一天都在眼前坍缩成同一张纸片。
那天我故意错过了常坐的公交。耳机里不再循环英语听力,而是任随机播放带我流浪。车往城北开去,经过我从未下车的湿地公园。芦苇在风中写下潦草的诗行,白鹭在浅滩留下断续的标点——原来天地本就是一本打开的书。
我跟着采风的老人写生。他教我看同一棵树在不同光线里的千百种模样:"你看,此刻光影在叶尖跳舞,下一秒风来又是新的画作。永远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就像没有两个相同的刹那。"
暮色中我登上废弃观景台。整座城市在夕阳中缓缓旋转,路灯次第亮起如星河坠落。我突然明白:重复的不是日子,而是我看世界的眼睛。物理定律说熵在增加,生命却在逆熵而行——我们每天都在被更新,就像河水永远崭新地流过古老的河床。
如今我依然6点起床,但会先看三分钟日出;依然系好纽扣,但允许衣领偶尔叛逆地翻起。我在习题册空白处画下窗外的云,在英语听力间隙听见鸟鸣的转调。生活还是那些齿轮,但有了不同的转速与唱腔。
最深的海沟也有洋流经过,最圆的轨道也藏着离心力。当我们学会在重复中看见差异,在循环里发现螺旋,每一天都是新生的太阳——它升起过亿万次,但每一次光芒都是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