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河
暮色四合时,我踩着青石板路走向月河。河面浮着碎金般的夕照,两岸的飞檐翘角在粼粼波光里摇晃,像被揉皱的宣纸洇开墨色轮廓。中秋的月河比往日更添三分温柔,檐角悬着的红灯笼次第亮起,恍若银河落进了人间。
"快看!"阿棠忽然拽我的衣袖。顺着她指尖望去,河心正漂来第一盏莲花灯。花瓣是用油纸叠的,烛光透过半透明的胭脂色,在河面投下摇晃的暖晕。我们跟着人群往桥边挤,木桥被无数脚步震得微微发颤,桥下流水裹着花灯的倒影,竟像是整条河都燃起了星星。
"许个愿吧。"阿棠把莲花灯递给我。她今天特意穿了月白色的汉服,发间别着银丝流苏,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我望着她睫毛上沾着的细碎光尘,忽然想起去年此时,我们蹲在教室走廊写月考卷,她偷偷塞给我一颗桂花糖,说等考完要带我去看真正的月亮。
此刻的月亮正悬在飞檐之上,像枚被河水打磨得温润的玉璧。河面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不知谁家放起了水灯船,二十余盏莲花灯被细竹篾串成游龙,首尾相连地顺流而下。烛光连成流动的星河,倒映在两岸的雕花窗棂上,连石桥孔洞里的青苔都染上了暖色。
"要放河灯了!"阿棠拉着我往下游跑。卖河灯的老伯守着整筐彩纸,见我们过来,笑眯眯递来两支竹篾:"小姑娘要写心愿吗?"他的摊位前摆着各色颜料,我蘸着金粉在灯壁上画了轮满月,阿棠却歪着头画了只胖乎乎的玉兔,耳朵还特意涂成粉红色。
我们蹲在石阶上点蜡烛。火苗窜起的瞬间,阿棠的发丝被镀上金边,她忽然轻声说:"记得初一时我们总为值日吵架吗?"我愣了愣,想起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我们为谁擦黑板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却共用一把伞踩着水洼回家。此刻烛光在她眼底跳动,像藏着整个星空的秘密。
河灯入水的刹那,整条月河都活了过来。数不清的烛火在墨色绸缎般的河面上漂浮,时而聚成璀璨的云团,时而散作散落的星子。对岸忽然传来清越的笛声,循声望去,只见穿月白长衫的少年倚在柳树下,笛音裹着水汽漫过河面,惊起几尾银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里都盛着细碎的月光。
"你看那盏!"阿棠突然指向远处。一盏格外精致的荷花灯正缓缓漂来,八片花瓣层层叠叠,中心嵌着颗玻璃珠,在烛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我们追着它跑了半条河,直到它卡在芦苇丛里。阿棠踮着脚去够,衣袖扫过芦苇叶时,惊起几只萤火虫,与河灯的暖光交织成流动的光网。
子时的梆子声从巷尾传来时,月河渐渐褪去喧嚣。我们抱着膝盖坐在石桥上,看最后一盏河灯消失在拐角处。阿棠把头靠在我肩上,发间的桂花香与河水清冽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明年还来吗?"她问。我望着水中摇晃的月亮,它被波纹揉碎又聚拢,像永远不会被拆散的诺言。
归途经过老茶楼,檐角的灯笼在夜风里轻晃,投在墙上的影子宛如皮影戏。阿棠忽然哼起那支笛曲,调子跑得七零八落,却惊醒了茶楼窗台上打盹的白猫。它伸个懒腰跃下窗台,金黄的瞳孔里映着整条月河的灯火,仿佛盛着两个少女最明亮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