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梧桐树的叶子落了又生，蝉鸣声送走了幼儿园大班的毕业典礼，他们戴上了懵懂憧憬的笑容，背起了似乎比他们身子还大的书包，迈入了红星小学一年级（三）班的教室

开学第一天，教室里像炸开了锅。崭新的桌椅，陌生的面孔，还有讲台上那位笑容温和的班主任李老师，一切都让这些刚脱离幼儿园的孩子们感到既兴奋又有些无所适从

余棉棉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进教室，大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扫视。当她的目光锁定在靠窗第三排那个熟悉的、坐得笔直的背影时，立刻松开了妈妈的手，像只归巢的燕子般欢快地扑了过去

“小岛！小岛！我们真的在一个班耶！”她毫不客气地在秋屿旁边的空位坐下，小手兴奋地拍着崭新的课桌，发出砰砰的轻响

秋屿其实早就看到她了，从她进教室门的那一刻起。他正襟危坐，小脸上带着一丝对新环境的紧张，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看到棉棉坐到自己身边，他那双总是显得很沉静的眼睛里，瞬间漾开了细碎的、不易察觉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他悄悄把妈妈给自己新买的、印着宇宙飞船图案的铅笔盒，往桌子中间挪了挪，无声地示意她可以一起用

李老师看着几乎形影不离的两个小家伙，笑着对还没离开的家长们说：“这两个孩子感情真好，就让他们坐同桌吧，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于是，余棉棉和秋屿，顺理成章地成了彼此小学生涯的第一任同桌

一年级的学业并不繁重，主要是学习a、o、e和简单的加减法。棉棉脑子转得快，但耐心有限，写字时总是急于求成，笔画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在纸上跳舞。而秋屿则恰恰相反，他安静又专注，他的作业本总是干干净净，字迹一笔一画，工整得像是印上去的

“小岛，这个‘8’字怎么老是写不圆呀，像个歪脖子树！”棉棉咬着铅笔的末端，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田字格里那个扭曲的数字

秋屿放下自己写得工工整整的作业本，侧过身，小手虚虚地握住棉棉拿笔的手，在旁边的空白处一笔一画地慢慢示范：“这里要转一个圈，慢一点，手腕用力，你看，这样……”

他的呼吸轻轻拂在棉棉的耳廓，暖暖的，痒痒的。棉棉的注意力却一下子从“8”字上跑偏了，她盯着秋屿近在咫尺的、轻轻颤动的长睫毛，忽然脱口而出：“小岛，你的睫毛好长呀，像娃娃一样！”

秋屿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了的番茄。他猛地松开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回自己的座位，心脏毫无章法地“咚咚”乱跳。他低下头，紧紧攥着自己的铅笔，假装在全神贯注地研究课本上的插图，连耳尖都红得滴血

棉棉却毫无所觉，反而觉得秋屿教的方法很有用，她试着放慢速度，果然把“8”写得圆润了不少。她开心地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僵硬的胳膊：“小岛你真厉害！以后你都教我写字吧！”

秋屿的身体更僵了，头埋得更低，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听不见

一年级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整个校园。课间休息的铃声一响，孩子们便欢呼着冲出教室，在白色的操场上撒欢

棉棉像脱缰的小马驹，立刻投入到激烈的雪仗中，手套早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发僵，却还在不停地团着雪球，咯咯笑个不停。秋屿不像她那样疯跑，他一个人在雪地里走走停停，默默地滚了两个大小不一的雪球，叠在一起，又找来小石子和枯树枝，认真地装饰起来

“棉棉，过来看。”他朝着正在“追击”同学的棉棉喊道，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棉棉顶着一头落满雪花的小脑袋跑过来，看着那个憨态可掬、有着石子眼睛和树枝手臂的小雪人，惊喜地拍手跳了起来：“哇！小岛你堆的雪人好像你呀！安安静静的！”

秋屿看了看那个圆滚滚、表情认真的雪人，又看了看棉棉被冻得红扑扑、同样圆鼓鼓还冒着热气的小脸，小声地、几乎含在嘴里嘀咕：“……才不像我。”像你才对。后面这句话，像颗滚烫的糖，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拉起棉棉冻得像小胡萝卜一样通红的手，把自己那双厚厚的、毛线织的手套摘下来一只，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棉棉的手很小，他的手套戴上去空荡荡的，但瞬间被残留的温暖包裹

“你的手好冰。”秋屿说着，不等棉棉反应，又把另一只手套也塞到她手里

“那你呢？”棉棉捧着还带着他体温的手套，愣愣地问

“我……我放在口袋里，不冷。”秋屿把手迅速缩进羽绒服口袋里，指尖其实已经冻得有些发麻，但看到棉棉戴上自己的手套，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烘得他脸颊发烫

上课铃清脆地响起，两人一前一后跑回教室。棉棉把手套还给秋屿，上面似乎还沾着她掌心凉凉的湿润。秋屿接过，默默戴好。那一整个上午，他都觉得自己的手，连同那颗小小的心脏，都是暖烘烘的

一年级的时光，就在铅笔在田字格上沙沙的行走声、操场上的追逐嬉闹声和分享同一包饼干的细碎声响中，悄然滑过。期末的时候，他们一起戴上了鲜艳的红领巾，在队旗下挺直小小的胸膛，宣誓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棉棉兴奋得小脸放光，不停地摸着胸前的红领巾。秋屿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觉得那红色，比世界上任何一种颜色都要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