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2
化学竞赛校内选拔赛的通知贴出来时,陈曦正巧因为又差点把氯化钡当成氯化钠用而被老师罚打扫实验室。他气鼓鼓地拖着地,粉色的卷发因为汗湿而耷拉在额前,嘴里哼的调子又急又躁,活像一盘被快进了的卡带。
“喂,粉毛,你看这个!”同班的体育委员大大咧咧地闯进来,一巴掌把宣传海报拍在刚擦干净的实验台上,留下一个湿乎乎的手印。
陈曦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你!我刚擦完!”他扔掉拖把,拳头攥紧,亮黄色的卫衣袖子都被撸到了手肘,露出瘦削但绷紧了肌肉的小臂。
“哎呀对不起嘛,”体育委员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指着海报,“化学竞赛,省级的!老师说让你必须报名。”
“必须?”陈曦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推了推棕色眼镜框,凑近去看。要求是两人一组合作完成一个创新实验项目并提交报告。
“两人?不行!”他几乎是立刻跳起来反对,声音又尖又急,“我一个人就行!两个人麻烦死了,还要说话,还要商量,他笨手笨脚打翻东西怎么办?跟不上我思路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行!”他语速快得像爆豆,脸也涨得通红,仿佛已经预见了所有糟糕的可能性。
“老师说了,必须组队,锻炼合作精神。”体育委员学着他的腔调,“‘陈曦什么都好,就是太独!’”说完就溜了,留下陈曦一个人对着海报干生气。
他越想越气,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结果疼得自己呲牙咧嘴),抓起耳机扣在头上——虽然依旧没放音乐,但似乎能给他一点隔绝世界的安全感。他烦躁地绕着实验台走圈,嘴里哼的调子彻底乱了套。
最终,对化学本身的热爱压过了对与人合作的恐惧和烦躁。他几乎是视死如归地在报名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队友那一栏却迟迟未填。
第二天化学课,老师带来了“噩耗”:“陈曦,你和林薇一组。”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教室两个极端的位置——永远躁动不安的粉色卷发,和永远安静得像幅画的短发女生。
林薇是班里最没存在感的人,成绩中游,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和谁都是淡淡的。和陈曦那种扎眼的、带着脾气和声响的“不同”截然相反,她是另一种“不同”,是图书馆最角落里那本蒙着薄尘、无人问津的书。
“不行!”陈曦又是第一个跳起来,急性子让他完全顾不上场合,“她?她都不说话!怎么讨论?她化学成绩还没我好!会拖后腿的!老师我…”
“这是决定,不是讨论。”老师罕见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林薇同学心思细,操作严谨,正好互补你的毛躁。周五放学前把实验选题报给我。”
陈曦气得差点当场爆炸,一整节课都黑着脸,笔在笔记本上戳得啪啪响,哼歌的调子阴沉得能滴出水。下课铃一响,他就冲到林薇桌前,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喂!选题!你有什么想法?快点说!我晚上还要回去做预实验,没时间耽误!”
林薇被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抬起头,眼神慌乱地闪烁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我都行…你定吧…”
“什么叫都行!这是比赛!要创新!要亮点!”陈曦更火了,声音拔高,引得周围同学侧目。他最讨厌这种没主见的回答。
林薇缩了缩肩膀,不吭声了,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陈曦一股火憋在胸口,无处发泄,气得狠狠一跺脚,扭头就走:“算了算了!指望不上!我想好了通知你!你别拖后腿就行!”他走得又快又急,亮黄色的背影像一道愤怒的闪电,那头粉毛都仿佛更炸了。
接下来的两天,陈曦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泡在实验室里,查资料,做初步试验,失败了就气得摔烧杯(但会小心不摔坏),骂骂咧咧地重来。他完全忘了还有个队友,直到周五中午被老师堵在实验室。
“陈曦!选题呢?和林薇讨论得怎么样了?”
陈曦这才猛地想起来,支支吾吾:“快…快了…就快好了…”
“下午放学前必须报上来!要两人一起!”老师强调。
下午课间,陈曦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去找林薇。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一中午捣鼓出来的几个想法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遍,语速快得惊人,根本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
“…所以我觉得第一个方案最好,虽然有点风险,但获奖可能性大!就这么定了!你没意见吧?”他喘了口气,总算结束了独白,用几乎是逼问的眼神瞪着林薇。
林薇安静地听完,没有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自己整齐的笔记本上,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那个…第三步用的催化剂…氧化锰是不是活性太高了?上次我看文献说…用氧化铜替换…可能更温和,成功率也高一点…”她的声音依旧很小,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陈曦愣住了,满腔的急躁和不满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漏了气。他猛地抢过林薇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记录着他刚才提到的每个方案的优缺点、可能的风险、甚至还有相关的文献摘要和实验数据对比。关于催化剂的部分,她用红笔细细地标注了出来。
他那总是转得飞快的脑子,第一次因为别人的话而卡了壳。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之前光顾着追求速度和效果,根本没仔细考虑过这一步的稳定性。林薇说的…好像是对的。
一股混合着惊讶、尴尬和一丝不服气的情绪涌上来,让他更加烦躁,脸也莫名其妙地有点发热。“…啰嗦!试试不就知道了!”他粗声粗气地把笔记本塞回给她,扭头就往实验室走,脚步依然很快,却没了之前那股理直气壮的势头。走了几步,发现林薇没跟上,他又没好气地回头吼了一嗓子:“喂!过来啊!做实验!难道要我一个人做吗?!”
林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实验室里,陈曦依旧是那个主导者,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取药品、架仪器、点火加热。但他不再是一个人喋喋不休地抱怨或者哼歌。他会时不时地、极其别扭地、用吼一样的音量问一句:“喂!温度?!”或者“时间!记了没!”
林薇就跟在他身后,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却总能在他伸手之前递上正确的仪器,在他发问之前报出准确的数据,在他差点加错试剂时轻轻拉一下他的黄色袖口(陈曦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然后更凶地吼:“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第一次对比实验结果出来,用了氧化铜的方案确实比氧化锰的成功率高了将近百分之二十。
陈曦对着数据记录板,半天没说话,只是胡乱地揉着自己那一头粉毛,把卷发揉得更乱。他偷偷瞟了一眼旁边正在认真清洗试管的林薇,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猛地抓过耳机戴好,然后更加用力地哼起了歌,调子依然古怪,却好像没那么急躁了。
选题报告最终交了上去,署了两个人的名字。陈曦写的,字迹潦草飞扬,林薇誊抄了一遍,工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