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竹
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江南水乡的朦胧,青石板路上泛起粼粼波光。街角水果摊前堆叠着紫黑色的圆球,顶端几片墨绿萼片如冠冕般端庄肃穆,这便是来自南洋的珍客——山竹。它静卧在竹篾编就的浅筐里,像位身披玄色袈裟的高僧,任凭时光在周身流转。
初见山竹的人常被其粗粝外表所惑。厚重的果皮布满疙瘩状突起,指尖抚过能清晰感受到木质化的纤维纹理。可谁能想到这笨拙外壳内竟藏着惊世容颜?剥开紫衣的过程恍若举行神圣仪式,随着“咔”的轻响,雪白瓣状果肉次第绽放,宛若佛前供奉的莲花座。半透明的云絮状脉络缠绕其间,凝着晨露般的汁液,在灯光下泛出珍珠光泽。
记得幼时总爱看祖母处理山竹。她戴着老花镜坐在藤椅上,用拇指指甲在蒂部划开细小裂口,然后轻轻一掰,两半果壳便带着清脆声响分离。我常蹲在旁边屏息观看,看她将晶莹果肉浸入冰糖雪梨羹中炖煮。砂锅里咕嘟冒泡的声音混着甜香漫溢整个厨房,蒸汽氤氲间她的银发被染成金色。那时不懂何谓珍稀,只知这雪球似的果实要在特定时节才得一见。
大学暑假返乡正值山竹上市季。夜市摊主熟练地削去外皮,露出里面皎洁如月的瓤肉。咬下的瞬间,清冽甘甜的汁水迸发出来,带着高山冰雪融水的纯净感。果肉细嫩绵软却不失弹性,仿佛含着整个热带雨林的水汽。月光穿过榕树叶间隙落在我们嬉闹的身影上,手中传递着切开的山竹瓣,笑声惊飞了栖息在屋檐下的夜莺。
后来读到植物志才知道,这种原产马来群岛的藤黄科植物有着严苛的生长要求。它需要终年高温高湿的环境,惧怕哪怕短暂的低温侵袭。果农们要在暴雨季搭建防涝棚架,干旱时又要引山泉灌溉,这般精心呵护才能换来枝头沉甸甸的收获。原来每颗完美的山竹都要经历风雨洗礼,就像人生总要走过曲折方能沉淀美好。
如今冰箱冷藏室里总备着几颗山竹。深夜伏案工作时取一颗对半切开,雪白的瓣膜映着台灯柔光,疲惫顿时消散大半。有时看着孩子模仿我当年的样子专注地剥壳,忽然领悟到食物链最顶端并非珍馐美馔,而是这些承载记忆与情感的寻常滋味。山竹之味,大抵便是岁月静好的模样罢。
窗外又落起了细雨,案头的山竹散发着淡淡幽香。这穿越重洋而来的果实,既带着异域风情,又浸润着人间烟火气,恰似生命中那些看似平凡却弥足珍贵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