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棚角落里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还缠着去年圣诞的彩绳，轮胎却早已没了气。父亲蹲在地上用打气筒补气时，金属辐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他年轻时在工厂里打磨的钢件。

1987年的出厂铭牌还嵌在车架上，蓝漆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底漆。那年父亲刚满二十岁，用三个月工资买下它时，车座上的塑料保护膜都舍不得撕。母亲常说："你爸当年骑着它带我去看电影，车筐里装着刚蒸好的槐花糕，车铃一路响到电影院。"去年搬家时，我在车座下的弹簧里发现半张泛黄的电影票，《红高粱》的放映日期是1988年4月20日，正是他们订婚的日子。

我第一次学骑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父亲把横梁上的三角架缠满旧棉絮，在后座扶着车身跟跑。当我歪歪扭扭骑过第三个巷口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哎哟"声——他为了躲一辆三轮车，整个人撞在槐树上，车把却始终没松开。那天晚上，父亲胳膊上渗血的擦伤和自行车铃铛的裂痕，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鲜明的印记。

去年冬天，我用兼职工资给自行车换了新链条。除夕那天载着奶奶去菜市场，车筐里的白菜帮子一路"啪嗒啪嗒"掉。"你爷爷以前就用这车载我去赶早集，"奶奶摸着磨得发亮的车座，"那时候他总说，等日子好起来，就买辆四个轮子的。"可直到爷爷去世，自行车依然是家里的主要交通工具。车把上挂着的便民袋里，还留着他常用来装降压药的小铁盒。

上个月整理车库，发现挡泥板内侧用钢笔画着歪歪扭扭的身高线。最下面是2012年的"1.2m"，对应着我第一次够到脚蹬的高度；中间2016年的"1.5m"旁画着笑脸，那天我骑着它拿了校运会自行车慢骑冠军；最上面2023年的"1.78m"墨迹未干，是我考上大学那天特意画的。父亲蹲在旁边用抹布擦拭锈迹时，我突然发现他的背比车座还要低了。

昨夜暴雨，我冒雨把自行车推进楼道。擦拭车铃时，金属撞针突然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二十岁的父亲骑着它穿过梧桐树影，车筐里的槐花糕香气混着铃声，一路飘进时光的深处。这辆承载着三代人记忆的自行车，就像岁月的锚点，让那些渐行渐远的日子，永远停留在叮铃作响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