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修鞋摊总飘着股橡胶与胶水混合的怪味，像块被岁月腌入味的牛皮糖，钉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他的工具车是辆掉漆的二八自行车，后架上挂着褪色的帆布包，拉链头早没了，露出花花绿绿的鞋钉和磨得发亮的锥子。

那天我踢足球踢裂了鞋底，把鞋往他摊前一放：“周师傅，能补不？”他正给个老太太修棉鞋，头也没抬，用沾着胶水的手指点了点小马扎：“坐。”阳光透过槐树叶筛在他脸上，皱纹里嵌着黑黢黢的胶渍，左眼眼皮上有道疤，笑起来会歪成月牙。

他拿起我的鞋，拇指在裂口处按了按，突然从工具包里摸出块跟我鞋底颜色几乎一样的旧轮胎皮。“你这鞋是耐磨胶底，得找同材质的补。”说着就用锥子在鞋底戳出均匀的小孔，动作快得像缝纫机。旁边老太太絮絮叨叨说孙子总踢坏鞋，他边剪胶皮边接话：“小孩脚长得快，鞋合脚最重要。”胶水涂得薄而匀，趁晾胶的空当，他又掏出砂纸把鞋底毛边磨平，连鞋跟磨损的小坑都用碎胶皮填得严严实实。

“好了，试试。”我踩在地上蹦了两下，补丁软和得像没补过。摸出零钱时，他却摆摆手：“小裂口不算钱，下次踢坏了早点拿来，别等漏了脚趾头。”我愣在原地，看他又低头给下一个顾客修鞋，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细针，在皮鞋帮上穿针引线，那认真劲儿像在绣朵花。

后来才知道，老周年轻时是鞋厂技工，厂子倒闭后就在巷口摆摊，一摆就是二十年。他的工具车里总备着各种罕见的鞋配件，有次给个大爷修民国时期的布鞋，竟从箱底翻出块失传的手工粗布。有人笑他守着破摊子不赚钱，他就指指墙上挂的锦旗——那是个被他免费修了三年鞋的独居老人送的，红绸子都晒褪色了，他却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在木板上。

现在每次路过老槐树，我都会瞅两眼那个修鞋摊。老周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大褂，埋着头在一堆鞋子里忙活，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块沉默的补丁，缝在城市匆匆的脚步里。而他补过的每双鞋，都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走过不同的街道，留下属于一个手艺人的细密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