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李子树又开花了。细碎的白花挤挤挨挨缀满枝头，远看像是谁把一团雪絮挂在了树梢上。风一吹，花瓣便扑簌簌地落，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悄无声息。

这株李子树是整条巷子最慷慨的邻居。每到盛夏，枝条便不堪重负地弯下腰来，将熟透的李子垂到路人触手可及处。那些李子表皮覆着层薄霜，青里透黄，像裹着纱衣的少女。摘一颗轻轻一捏，果肉便顺从地裂开，露出琥珀色的蜜瓤。

最会吃李子的是隔壁的刘奶奶。她总在清晨挎着竹篮来，专挑那些带着露珠的。回家用井水湃过，盛在青花瓷盘里，配一壶茉莉香片。"李子要吃带霜的，"她眯着笑眼说，"就像人要看有风骨的。"果然，经她手挑的李子，酸甜里总藏着股清冽，连果核都透着草木香。

如今水果店里的李子，个个饱满光亮，按个头大小明码标价。有回见年轻母亲拦着孩子不许碰树上的李子，说是打了农药。我不禁想起小时候，我们踮着脚偷摘青李子的傻气——那时酸得龇牙咧嘴，现在想来却是最生动的滋味。

前日暴雨，李子树断了一枝。我拾起那枝尚带青果的断桠，发现断口处渗出晶莹的树胶。刘奶奶说这是李树的眼泪，要拿黄酒拌了敷关节。这株沉默的老树，原来连伤痛都是馈赠。

巷子要拆迁了。推土机来的那天，我最后一次摘了捧李子。其中有个被虫蛀过的，咬开后发现虫子早已化作春泥，空留一道蜿蜒的隧道，通向果实最甜美的核心。这大概就是李子树教给我们最后的道理：有些残缺，反而通向更深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