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万物有灵
慕蝉/文
——写给所有仍在屏幕前寻找诗意的人。
㈠
雪,是从一声遥远的鹤唳里落下的。
先是极轻极轻的一点白,像谁用羊毫在灰青的天幕上点了一滴乳香;继而是万万点,像银河决口,碎玉倾盘。它们在空中旋转、跌宕、彼此错过、又彼此拥抱,最终一齐覆向人间——覆向黛瓦、覆向枯荷、覆向瘦硬的河床,也覆向我还未合上的旧书。
那一刻,天地忽然失了边界。远山被削成一纸剪影,近树被雕成一株琼枝;风不再行走,而是伫立,用冰凉的指尖抚过每一片叶子的脉搏。万物静默,仿佛在等待一个古老的隐喻被重新说出。
㈡
我踩在雪上,听见自己的心跳被放大成“咯吱、咯吱”的回声。那声音像是从岁月的裂缝里传来,带着木质的温润与时光的苍凉。脚印一串串,像给大地写下一行行情书,却又被后来者轻轻掩去——雪原最慈悲,它从不收藏任何人的孤独。
忽有暗香浮动,是檐角一枝梅。
它把红开到极致,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又像一滴落在素绢上的朱砂。雪俞白,梅俞红,天地俞空旷,那一点颜色便俞是惊心动魄。风过时,花瓣颤了颤,抖落一襟碎玉,却仍固执地举着香气,仿佛在说:
“我若不燃,这荒寒怎肯退?”
㈢
再往前走,便是湖。
湖已不再是湖,而是一块儿被月光打磨过的琉璃,把天空、云影、飞鸟的遗痕统统封存。我蹲下身,以指代笔,写下一行小字——
“你来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
字迹很快被新雪填平,像从未存在过。可我知道,它已沉入湖心,成为一粒会发芽的冰晶。
远处,有老翁披蓑垂钓。
他的鱼竿横在冰上,像一根悬在天地间的弦;雪花落在竿梢,积了薄薄一层,他便轻轻一抖,抖出一串细碎的轻响。那声响极轻却惊动了芦苇深处一只白鹭。白鹭振翅,翅尖划破寒空,像一道被岁月漂白的闪电。
㈣
暮色渐沉,雪光却愈发明亮。
整个村庄浮在雪上,像一盏盏被岁月擦净的灯笼。炊烟从瓦缝间溢出,带着松柴和糯米的甜香,在冷冽的空气里缓缓上升,最终与雪雾融为一体。
我停下脚步,忽然明白:
原来雪不是冷的,它只是把温暖藏得更深;
原来孤独不是黑的,它只是让光有了形状;
原来美不是惊艳的,它只是让时间愿意为之停留。
㈤
归途上,我回头望。
来时的脚印已被风雪抹平,只剩天地茫茫,一色无尘。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被悄悄改变了——
我的睫毛上挂着未化的雪,像缀着几粒会发光的种子;
我的胸膛里回荡着梅香,像藏着一座无人知晓的春天;
我的掌心还留着湖水的凉,像握着一块尚未命名的琥珀。
雪落无声,万物有灵。
而我,在万籁俱寂处,听见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寸,
轻轻,
动了。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在钢筋森林里仍愿为一片雪低头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