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
有诗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又有诗云:“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杏花该是在满城烟雨中,站在街头巷口,摇曳着,沉默着,撑一把油纸伞,静静伫立着的。不似梨花那么薄,也不若桃花那么重。
杏花美,是略带庄重的那种美,古朴得像是千年前的一场雨,跨越时光,遥遥地在远处看着现在。杏花在雨里开着是最好看的。我一直认为雨是一种相当奇妙的介质,能模糊时间,模糊情绪的边缘。远远地看见一棵正盛放的杏花,像是烟云织成的,浅淡又舒服。
杏花开,感觉好像带着一点疏离。小时候,楼对面奶奶家就种一棵杏树。春风一刮,所有花都开了。我们小孩子,就喜欢随手摘朵花什么的,现在想来,也是对美的一种爱恋。小区里的野桃,小草花都没人当宝贝,我们愿摘就摘了。但那杏花不一样。小区里的小孩都不约而同地知道,小区里绝对不能动的:第一是四楼老太太的那颗桃树,第二是我家的枣树,第三就是那棵杏树。倘若那暴脾气老太太看见我们动了那棵杏树,是要隔着窗大骂我们的。因此我们谁都不敢去摘那花。
而我家大院的杏花,我也不摘,我知道,此时那每一张羞怯的粉面,夏天都是橙黄色甜美的笑脸:我等着吃杏哪!杏花在我看来,真像是被宠大的,被呵护在手掌心里。倘若说梨花是穿了一身素衣蝉纱的,月光一样薄的女子;桃花就是一身粗粉布衫,在院里玩的姑娘。那么杏花,她应该是穿着缃色的衣衫,藕色的裙,月白的披帛,素雅俏丽的小姐。她乌油油的发髻上,恰到好处两枚镶金的玉花,便将少女的端庄美丽描摹得淋漓尽致。倘若我碰巧看见这样的姑娘,一定是在唐宋那样诗意的年代,在黄昏的一阵雨中,在南方小城的巷角,在一扇朱漆纱灯的门前,在一棵飘零如雨的杏花下。
我抬手挡着雨,匆匆路过,她撑一把红色油纸伞,抬头看我,我隔着漫天的雨幕,亦回望她。那双温婉的杏眼里,似乎也是渺渺的江南烟雨。然后她和她的眼,永远成了我回忆里朦胧的影。似乎没什么具体的词句可以描述,但她那素净的衣衫,温婉的眼,一场梦似的,好美,好远。至于杏花为何就带着那样精致的古韵,是因为那些诗词吧。诸如“小雨空帘,无人深巷,已早杏花先卖”;“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等,都让她从骨子里带了一种诗意和朦胧。甚而你看她的时候,在雨中感到薄醉。梨花的瓣,是月光做的;桃花的瓣,是春风做的;而杏花的瓣,是微雨,是诗。
关于杏花的意象,似乎离不开深巷,雨。这所有的杏花诗,给我最深感触的是那一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杏花不再是杏花,杨柳不再是杨柳,都变成了清明那一阵刮过巷陌的风。带着湿润,却又不寒,是春风。
可能在杏花雨中湿了衣襟,杨柳风却又吹面不寒。她成了一场雨,默默地跟在你身后,陪你渐行渐远。在春意中醉醒,听一听春雨,在深巷中迎那吹面来的杨柳风……让这古意的梦留在杏花烟雨时,以慰故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