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音者

初三作文 作者:幸福请降临在思思手中

我的世界在十二岁那年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声音。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后,右耳的听力像断线的风筝,飘进了无声的云层。诊断书上“神经性耳聋”五个字,为我的人生划下了一道静默的界线。

从此我成了声音的守财奴,小心翼翼地囤积每一个抵达左耳的音节。课堂上,我总是侧身坐着,像一株渴求阳光的植物;交谈时,我会不自觉地偏过头,让健全的耳朵对准声源。最怕的是喧闹的场合——破碎的声音信息像打乱的拼图,我永远拼不出完整的画面。

那个夏天,蝉鸣来得格外凶猛。

数以万计的蝉同时苏醒,声浪如潮水般拍打着小镇。对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夏天的背景音;对我而言,这却是震耳欲聋的喧嚣,时刻提醒着我的残缺。

直到我在老街尽头遇见了陈师傅和他的收音铺。

铺子里堆满了各种年代的收音机,从老式的电子管收音机到最新的数字音响。陈师傅正在修理一台红灯牌收音机,电烙铁在电路板上游走,留下细小的焊点。

“孩子,你在听什么?”他突然问,头也不抬。

我愣住了。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在听什么——他们只关心我听不见什么。

“我在听蝉叫。”老匠人自顾自地说,“你听,东边的蝉声急,西边的蝉声缓,南坡的蝉声厚,北坡的蝉声脆。每棵树上的蝉,叫声都不一样。”

我下意识地侧过左耳。奇迹发生了——当我刻意去分辨时,那片混沌的声浪真的开始分层剥解:高音如银针,中音如流水,低音如闷鼓。

陈师傅递给我一个耳机:“试试这个。”

耳机里传来放大后的蝉鸣,我听见了从未注意的细节:鸣叫声由两种不同的音调组成,中间有细微的停顿;翅膀振动时会产生类似镲片的泛音;甚至能听出不同个体力度的差异。

“修了四十年收音机,我悟出一个道理。”陈师傅说,“所有的声音都是平等的,没有好坏之分。我们觉得是噪音,只是因为还没学会听它。”

那个下午,我成了收音铺的学徒。

我学会了用示波器看声音的形状——蝉鸣原来是锯齿波,鸟鸣是正弦波,雨声是白噪音。我学会了调整均衡器,让被遮蔽的声音重新显现。最重要的是,我学会了不再抗拒右耳的寂静——因为寂静本身,也是一种声音。

第七天,陈师傅给我看一台特殊的机器:“这是声谱仪,能把声音变成图像。”

当蝉鸣再次响起时,屏幕上绽放出绚烂的光谱——从深红到靛蓝,像一道声音的彩虹。

“瞧,”老师傅指着屏幕,“你失去了一种听的方式,却得到了另一种。现在你能看见声音了。”

黄昏时分,我独自爬上小镇后的山岗。蝉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但我不再躲避。我打开声谱仪,让那些曾经刺耳的声音在屏幕上流淌成彩色的河流。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的右耳不是失去了声音,而是变成了一个特别的接收器——它专门接收寂静,好让左耳能更专注地听见那些被忽略的细节。

下山时,我遇见几个孩子正在抱怨蝉声太吵。我递给他们耳机:“听听看。”

孩子们惊奇地睁大眼睛:“原来蝉叫得这么好听!”

我笑了。想起陈师傅的话:每个生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发声,重要的是学会倾听。

如今,我成了声音的收藏家。我用左耳收集雨打芭蕉的韵律,用右耳的寂静盛放晨钟暮鼓的余响。而那个夏天的蝉鸣,永远烙在了我的记忆里——它们不是噪音,而是千万个生命在用最炽烈的方式,朗诵着仅有一次的夏天。

有时我会想,也许每个人都是拾音者,在这个喧哗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属于自己的声音。而我的残缺,恰恰给了我一副特别的耳机——让我能听见寂静深处的轰鸣,听见平凡万物中最不凡的生命交响。

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仿佛在说:存在过,歌唱过,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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