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片
尾鳍第三片“浪尖鳞”是在昨夜碎的。
当时我正用吻部推搡卡在珊瑚缝里的漂流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嚓”轻响——人类的渔网像巨大的蛛网罩下来,银色的丝线勒进我的鳞片。我疯狂摆尾,尾尖撞到锋利的礁石,那片能折射彩虹的鳞便带着一串火星般的荧光藻,坠入漆黑的海沟。
逃回家时,尾鳍还在渗透明的黏液。我趴在巨蚌壳里,用海藻擦拭伤口,却看见铜镜里的自己:月光鳞依旧泛着冷光,潮汐鳞却褪成了苍白的灰,像被抽走了所有温度。妈妈说过,鳞片是人鱼的灵魂碎片,丢了一片,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
我开始躲在沉船残骸里,用锈迹斑斑的铁锚挡住入口。直到第七天清晨,一阵熟悉的歌声飘进船底——是那个穿蓝布衫的男孩,他正坐在礁石上吹口琴,调子像涨潮时的浪花,一波波漫过我的伤口。
他脚边放着个新的漂流瓶,瓶身贴着张画:一条没有尾鳍的鱼,正用海藻给自己编织新的尾巴。我忽然想起那片碎鳞,鬼使神差地游到浅水区。他看见我时没有惊讶,只是把口琴放进衣兜,从布袋里掏出个东西:“这个给你。”
那是用彩色玻璃珠串成的尾饰,每颗珠子里都嵌着极小的贝壳,阳光照过时,竟比我的浪尖鳞还要亮。“我在沙滩上捡的碎玻璃,”他挠挠头,“镇上的老工匠帮我磨成了珠子,说这样就不会划伤你了。”
我犹豫着让尾鳍浮出水面,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珠串系在我受伤的地方。玻璃珠冰凉的触感顺着鳞片蔓延开,像有细碎的星光在伤口上跳跃。“现在你也是有‘新鳞’的人鱼啦。”他笑起来时,眼角有和我尾鳍一样的弧度。
那天之后,我每天都会游到礁石旁。他教我认人类的文字,我带他看深海的荧光藻;他把口琴吹得像海风在唱歌,我用尾巴拍打出浪花的节奏应和。有一次他问:“你的鳞片还会再长出来吗?”我摇摇头,却忽然发现,尾鳍上的玻璃珠在月光下,正拼出一道比彩虹更温柔的光。
昨夜我又去了那片珊瑚礁,碎鳞坠落的海沟里,竟长出了会发光的海葵花。它们沿着我尾鳍划过的轨迹生长,每一朵都朝着有灯火的方向。
男孩说,这是“碎鳞开出的花”。我却知道,有些失去从来不是终点——就像那片永远找不回的浪尖鳞,最终化作了连接两个世界的光。现在我的尾鳍上,玻璃珠串成的光带在游动时会沙沙作响,像谁在轻声念着一首关于相遇的诗,写给深海,也写给岸上那个愿意用碎玻璃,为陌生灵魂拼凑星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