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总带着清冽的甜，像奶奶腌在玻璃罐里的桂花糖，轻轻一摇就漫出整个童年。我蹲在老屋的桂树下数花瓣时，总觉得那些金黄的小颗粒是星星揉碎的影子，而奶奶的竹椅就放在香气最浓的地方，摇啊摇，把时光都摇成了蜜。

奶奶的桂花树是太爷爷种下的，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我每年量身高的地方。记得八岁那年秋天，我踮着脚也够不到最低的花枝，急得直跺脚。奶奶放下针线筐，搬来小板凳站上去，银白的头发在桂花香里飘成一团云。"慢点摘，留些给麻雀过冬。"她的手指被树枝划破了小口子，却笑着把装满桂花的竹篮递给我，"今年的糖桂花，要多放些蜂蜜才好。"

那时的我不懂为什么奶奶总要把最好的桂花分给邻居张奶奶，也不懂她为什么总在晒桂花时念叨"满树金桂香，街坊情谊长"。直到去年深秋，我在城市的超市里看到瓶装的糖桂花，标价签上的数字让我突然想起，奶奶的玻璃罐里永远装着免费的甜。有次王叔叔家的小弟弟发烧，奶奶连夜熬了桂花粥送去，回来时桂花篮空了大半，她却说："花香飘得远，人心才暖。"

去年搬家时，我执意要带走那棵桂花树。挖掘机轰鸣着靠近老宅时，奶奶突然抓住我的手："别挖了，树挪死，人挪活。"她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像在告别一位老友，"让它留在这儿吧，以后路过的人闻到花香，就想起老院里的日子，多好。"那天我才发现，奶奶的皱纹里藏着比桂花更深的智慧——有些牵挂不必带走，留在原地，反而能长成照亮他人的风景。

现在每个秋天，我都会收到老家寄来的包裹：玻璃罐里的糖桂花，用粗麻绳捆着，罐口盖着奶奶绣的桂花手帕。上周视频时，她兴奋地给我看新搬来的邻居家孩子在树下捡花瓣，"你看，这花香啊，到底是飘出了老院墙。"屏幕里的奶奶笑得像个孩子，鬓角的白发在桂花香里闪着银光。

原来有些味道会刻进生命里，就像奶奶的桂花糖，甜的不仅是味蕾，更是岁月里永不褪色的温暖。如今我也学会了在阳台种一盆桂花，每当香气弥漫时就想起：最好的时光，是把自己活成一棵树，默默开花，香飘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