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菜畦里，忽然冒出一簇簇绿缨子，在霜地里倔强地支棱着。顺手一拔，便带出橙红色的根茎，活像大地藏着的火焰。老菜农用稻草捆着胡萝卜，在集市上码成小小的金字塔，沾着泥的胡萝卜在晨光里泛着湿润的光泽。

外婆的泡菜坛子里，永远漂着几截月牙形的胡萝卜。她专挑那些分叉的"歪萝卜"，说这样的更甜。洗净切块，和白菜帮子一起浸在淡盐水里，不出三日就能捞出来吃。咬下去的脆响能传到天井对面，酸中带甜，是喝粥的绝配。最妙的是胡萝卜缨，焯水后拌上香干，竟能吃出春雨的味道。

邻家阿婆晒的胡萝卜干最好吃。她将胡萝卜切成铜钱厚的片，铺在竹筛里晾晒。我们这些馋嘴孩子常去偷抓几片，晒到半干的胡萝卜片韧中带甜，嚼起来像在吃阳光。有次被她撞见，非但没骂，反倒塞给我们每人一把："慢些吃，仔细品，日子要像嚼胡萝卜干，越嚼越有滋味。"

如今超市里的胡萝卜，洗得锃亮，塑封得整齐，连大小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买回家生吃，甜则甜矣，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才惊觉，原来最珍贵的不是完美的外形，而是那些沾着泥土的、奇形怪状的胡萝卜里，藏着大地最真实的馈赠。

前日路过拆迁的老街，在废墟堆里发现几株野生的胡萝卜，瘦小的橙红色根茎顽强地扎在砖缝里。拔出一根在衣襟上蹭蹭，咬下去的刹那，二十年前的阳光突然在味蕾上炸开——那种带着土腥味的清甜，是任何精致包装的蔬菜都无法复制的。

胡萝卜不语，只是默默把阳光酿成糖分。在这个追求光鲜亮丽的时代，或许我们都该学学胡萝卜：不必过分修饰，只要把根扎得足够深，自会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