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我
清晨六点的闹钟响起时,我正对着镜子里那个穿着米色风衣、头发随意扎成马尾的自己发愣。十年前那个总爱躲在教室后排记笔记的女孩,此刻正将记者证别在胸前,金属扣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小夏,台风要登陆了!"主编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开时,我正蹲在渔港码头的防波堤上。狂风卷着咸涩的海水扑在脸上,远处海平线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我攥紧话筒的手指微微发白,却还是对着镜头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各位观众,这里是台风'青鸾'即将登陆的东海渔港,现在风力已经达到十级……"
十年前在教室后排记笔记时,我总爱把老师讲的时事新闻工工整整抄在本子上。那时班主任王老师摸着我的头说:"小夏啊,你眼里有团火。"当时我不懂,直到第一次跟着前辈跑社会新闻——那是个暴雨夜,我们蹲在拆迁区的废墟前,采访被强拆房屋的独居老人。当摄像机红灯亮起的瞬间,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出的光,让我突然明白了记者这两个字的重量。
"夏记者!这里!"场务小哥举着雨衣冲过来时,我正被两个壮汉架着往警车方向拖。三天前收到线报说这里有人非法捕捞濒危物种,我扮成渔民混上船,没想到被识破了。"你们记者就知道添乱!"为首的男人唾沫星子飞溅,我死死护住藏在衣领里的微型摄像机,后背撞在铁栏杆上生疼。
回到台里时已是深夜。编辑室里还亮着灯,实习生小林抱着资料袋蜷在沙发上打盹。我轻轻抽走她怀里的文件,发现她手背上贴着创可贴——下午采访交通事故时被玻璃划伤的。这个刚毕业的女孩总说要做"有温度的新闻",就像十年前我在校报上写的那篇《校门口的煎饼摊》,记录卖早餐的阿姨如何供养两个大学生。当时王老师把文章贴在公告栏,说:"好的记者,要能看见平凡人身上的光。"
台风报道获得年度新闻奖那天,我收到了王老师的信。信封里除了祝贺卡片,还有张泛黄的老照片——是高二那年我作为校报记者采访运动会,举着话筒追着跳高选手跑的笨拙模样。照片背面是她遒劲的字迹:"你让世界看见该看见的。"
现在的我依然会为一条新闻彻夜难眠。上个月报道山区女童辍学问题时,我们跟着支教老师翻过三座山头,在漏雨的教室里见到九岁的阿花。她攥着半截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太阳,说等画够一百个太阳,妈妈就回来接她去城里读书。回程的车上,我摸着包里阿花塞给我的野山楂,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在作文里写"要当战地记者"的自己。原来真正的战场不在枪林弹雨里,而在每个需要被听见的角落。
昨天路过母校时,我特意去看了公告栏。新一届校报记者团的招募海报上,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正踮着脚贴照片。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们发梢镀上金边。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时光倒流,那个总爱坐在最后一排、笔记本上写满批注的女孩,正透过十年的光阴对我微笑。
深夜整理采访素材时,手机突然震动。是阿花用支教老师的手机发来的照片:她穿着捐赠的新校服站在国旗下,背后黑板报上歪歪扭扭写着"我的梦想是当记者"。窗外台风过后的天空格外清澈,星星像被水洗过一样明亮。我轻轻擦掉眼角的水渍,在采访本上写下新的标题:《一百个太阳》。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我从那个会为作文得奖激动整夜的女孩,变成需要时刻保持冷静的记者;从躲在镜头后记录的旁观者,成为某些人生命里的参与者。但有些东西始终没变——比如看见不公时发烫的眼眶,比如听见故事时加速的心跳,比如永远相信,一支笔能照亮的世界比想象中辽阔。
对讲机又响了,新的任务在电波里沙沙作响。我扣好风衣扣子,走向正在升起的朝阳。十年后的这个清晨,我依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