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人家
汽车驶离柏油路,碾过一段坑洼的碎石路后,“溪头村”的木牌终于在绿树间露出轮廓。村口的老樟树遮天蔽日,粗壮的根系裸露在地面,像老人青筋凸起的手掌紧紧抓着泥土,树身上钉着块斑驳的木牌,刻着“树龄三百余年”的字样。树下坐着几位抽着旱烟的老人,见有陌生车辆来,只是抬眼扫了扫,又继续低头唠着家常,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在阳光下明灭。
我跟着姑父往村里走,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缝隙里嵌着细碎的苔藓。路两旁是错落的土坯房和砖瓦房,矮墙上爬满了南瓜藤,翠绿的叶子间挂着几个嫩黄的小南瓜,屋檐下吊着一串串晒干的玉米和红辣椒,像一串串彩色的灯笼。最显眼的是屋前屋后的竹子,挺拔的竹干直指天空,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与不远处的溪水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乡村最天然的背景音。
姑父家在村子最里头,紧挨着那条名为“清溪”的小河。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种着几株月季和栀子,此时正是栀子花开的季节,雪白的花朵缀满枝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姑母早已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好了茶水,见我们来,连忙擦了擦手上的面粉迎上来:“可算到了,快坐,刚泡的野茶。”
我坐在石凳上,目光越过院墙,就能看到清溪的身影。溪水清澈见底,能清晰地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和游动的小鱼,岸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吹过时,芦苇花随风飘荡,像漫天飞舞的白雪。几个光着脚丫的孩子在浅水区追逐打闹,手里拿着用芦苇杆做的小船,顺着水流放下去,然后顺着岸边奔跑,笑声清脆得能穿透云层。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姑母在灶房里忙活晚饭,柴火噼啪作响,偶尔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姑父扛着锄头要去田里,我连忙跟着他一起去。沿着溪边的田埂往前走,田埂两旁的稻田里,稻苗已经长到半尺高,绿油油的一片,风吹过,掀起一层层绿色的波浪。田里散落着几位劳作的村民,他们戴着草帽,弯着腰薅草,裤脚卷到膝盖,沾满了泥水,却丝毫不在意,偶尔直起腰擦汗时,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这溪里的水可是我们村的命根子。”姑父一边走一边说,“浇地、洗衣、做饭,都离不开它。以前村里缺水,后来修了水渠,把溪水引到田里,庄稼才长得这么好。”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小水渠,溪水正顺着水渠缓缓流进稻田,滋润着每一株稻苗。
走到自家的田里,姑父放下锄头开始薅草,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在田里拔杂草。刚拔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再看姑父,动作娴熟而沉稳,不一会儿就薅完了一大片。“你们城里人手嫩,别累着了。”姑父笑着递给我一瓶水,“歇会儿吧,看看那边的梨树。”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田埂尽头有一片梨树林,树上挂满了青涩的梨子,沉甸甸的枝条弯了下来。几位妇女正拿着篮子在梨树林里摘梨子,应该是早熟的品种,黄澄澄的梨子在绿叶间格外显眼。她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与溪水声、稻叶摩擦声混在一起,格外悦耳。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橙红色。我们扛着锄头往回走,路过溪边时,看到不少村民端着木盆来洗衣裳,棒槌捶打衣物的声音“砰砰”作响,与她们的说笑声一起,顺着溪水漂出很远。孩子们已经回家了,溪边恢复了宁静,只有芦苇在风中摇曳,影子倒映在溪水里,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回到姑父家,晚饭已经做好了。餐桌上摆着清炒青菜、炖土鸡、油炸溪鱼,还有一盘凉拌黄瓜,都是村里自产的食材。姑母给我夹了一块土鸡肉:“尝尝,这是自家养的鸡,比城里买的香。”我咬了一口,肉质紧实,鲜香可口,果然和城里的鸡肉味道不同。姑父则给我倒了一杯自酿的米酒,酒精度不高,带着淡淡的米香。
晚饭过后,我搬了把竹椅坐在院子里,听着溪水流淌的声音,看着天上的星星。乡村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密密麻麻的,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石,银河清晰可见。偶尔有萤火虫从眼前飞过,一闪一闪的,像一盏盏小灯笼。姑母和姑父坐在一旁唠家常,说着村里的琐事,语气里满是闲适。
夜深了,溪声依旧在耳边回响,像一首舒缓的摇篮曲。我躺在临时搭的竹床上,闻着栀子花香,听着溪水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我也变成了溪畔的孩子,光着脚丫在浅水区追逐小鱼,手里的芦苇船顺着溪水漂向远方。
第二章 田埂上的光阴
溪头村的日子,是跟着庄稼的长势走的。开春后,冰雪融化,溪水解冻,田埂上的泥土变得松软,踩上去会留下深深的脚印。这时候,村民们就开始忙着春耕了。
姑父是村里的老庄稼人,对田里的活儿门儿清。惊蛰刚过,他就把家里的犁耙翻出来,擦去上面的铁锈,又给牛套上缰绳,准备去田里耕地。我跟着他来到田里,只见溪水已经顺着水渠流进了田地,泥土被浸润得湿漉漉的。姑父赶着牛,犁耙在田地里翻出一道道深沟,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里面夹杂着草根和虫卵的味道。
“春耕得赶早,错过了时节,庄稼就长不好了。”姑父一边赶着牛,一边对我说道,“你看这泥土,得耕得深一点,这样种子才能扎下根。”他手里的鞭子只是偶尔轻轻一扬,牛就乖乖地往前走,显然是老搭档了。田埂旁,几位村民也在忙着耕地,有的用牛耕,有的用小型拖拉机,突突的机器声在田野里回荡,与溪水声、牛叫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春耕的乐章。
清明前后,是播种的季节。姑父把玉米种子、大豆种子装在竹篮里,带着我去田里播种。他先用锄头在田埂旁挖好小坑,每个坑间距差不多,然后往每个坑里丢两三粒种子,再用泥土盖上,踩实。“种子不能埋太深,也不能太浅,太深了发不了芽,太浅了容易被鸟吃掉。”姑父一边示范,一边讲解。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挖坑、播种、盖土,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手上也沾满了泥土。
播种完后,姑父又忙着给田里浇水。他把水泵接在溪水里,清澈的溪水顺着水管流进田里,滋润着刚播下的种子。田埂旁的荠菜已经长得很茂盛了,贴着地面生长,叶子呈锯齿状,开着白色的小花。姑母提着篮子来挖荠菜,她说:“春天的荠菜最鲜,包饺子、做汤都好吃。”我也跟着挖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就挖了满满一篮子。
初夏时节,田埂旁的小麦开始抽穗,绿油油的麦田一望无际,风吹过,麦浪翻滚,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小麦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神清气爽。这时候,村民们要忙着给小麦浇水、施肥,防止病虫害。姑父每天都要去田里转好几圈,看看小麦的长势,一旦发现有病虫害的迹象,就及时喷洒农药。
“小麦抽穗的时候最关键,得好好照顾,不然会影响收成。”姑父一边给小麦施肥,一边说道。田埂上,几位村民正背着喷雾器喷洒农药,他们的动作很熟练,喷雾器喷出的雾状药水落在小麦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水膜。远处的溪边上,几只白鹭在浅水区觅食,细长的腿在水里轻轻一点,就叼起一条小鱼,然后展翅飞向天空,给这片田野增添了几分生机。
六月中旬,小麦成熟了,绿油油的麦田变成了金黄色,风吹过,麦浪滚滚,散发着成熟的香气。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忙着收割小麦,大人们拿着镰刀,弯着腰在麦田里收割,孩子们则在田埂旁拾麦穗,谁拾得多,谁就能得到大人的夸奖。姑父家的小麦不多,两天就收割完了,把小麦捆成捆,堆在田埂旁,等着晒干后脱粒。
收割完小麦,紧接着就要种水稻。溪头村的水稻都是种在溪边的水田里,灌溉方便。姑父先把水田整平,然后把育好的稻苗移栽到水田里。移栽稻苗是个细致活儿,要把稻苗一棵一棵插进泥土里,间距要均匀。姑母和村里的几位妇女一起帮忙,她们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移栽完了一大片。水田里倒映着她们的身影,与天上的白云、岸边的竹子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