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
那年冬天来的格外早,十一月的风已经能割开围巾的缝隙,钻进领口里。
我就是在这样凛冽的清晨遇见严浩翔的,他站在教学楼拐角处的暖气管道旁抽烟,呼出的白雾和烟混在一起,像一团化不开的云。
一开始,我只认为他是个“问题少年”。他总穿一件洗的发白的藏青色棉服,但却意外的干净。
我们后来被分到同一个值日组,每周三下午要留校擦黑板。他擦黑板时很用力,粉笔灰落在他肩膀上,像一场微型雪崩。
我看的好笑,有次忍不住伸手想帮他掸掉,他却猛地后退一步,粉笔灰在夕阳里悬浮了很久才落下。
我发现,他的品行好像还不错,我改变了对他是“问题少年”的看法。同样意外的是,我们好像很合得来。
平安夜那晚,我和往常一样下课后去找他,但没找到。我走了一圈,最后在空教室里发现暖气片旁蜷缩的他。
他的脸埋在臂弯里,肩膀轻微地抖动着。地上散落着几张被撕碎的照片,碎片上是一个女人模糊的笑脸。
“这是我妈”他声音沙哑,“今天…本该是她的生日。”我只是轻拍一下他的肩,因为我知道,此时不说话,是对他最好的尊重,该让他自己慢慢的释怀。
那也是我第一次恨自己没能共情别人的痛苦。当然,他在不止一次的说过,我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对此我肯定是否认的。
我蹲下来捡起一片片碎纸,指尖被锋利的边角割出细小的伤口。随后我眼睁睁看着他收住了自己的情绪,急忙过来问我的手疼不疼。
那天过后,我们常在晚自习后,去学校后面的河边。封冻的河像一块儿巨大的玻璃,他总爱往河面上扔石子儿,听着那空洞的回响。
有次他突然倒在河面上,展开双臂说:“小少爷,你也来听一听。”我随之躺下,耳边传来冰层深处细微的崩裂声。
那晚我们都发烧了,在寝室里,明明都难受的不得了,我们还是裹着被子看着对方露出傻气的笑。
二月末的一个雪夜,他敲开我家的门,浑身都是酒气。雪在他发梢融化,顺着脖颈流入心里,带来一片刺骨的寒。
“我要走了,”他说,“我爸要带我去别的城市。”我们坐在楼梯间,声控灯灭了又亮。
然后便是他焦急的声音:“你别哭啊…”看我还是没说话,便将我拥入怀中,耳边传来细微的哽咽声。我知道,他也哭了。
我没有动,只是抹了抹眼泪。
“…要常打电话啊…”
“好。”
他走的那天,融化的水滴从屋檐坠落。我在他课桌里发现一本《海子诗选》,扉页上写着:“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即使明天天寒地冻。”
往后的日子,我再也没去过那条河,只是听说那年春天开河时,有人在冰层下发现了一群保持着游动姿态的鱼。
现在每到冬天,我都会在窗台上放一杯水,看着它慢慢结冰,又慢慢融化。
冰层里偶尔会困住几粒尘土,那微不足道的黑点,在透明的牢笼里保持着下坠的姿态。
但随着光影眷顾,它会变得鲜活,肆意流动。
“好久不见了,约个饭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