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起炭火的时候，暮色正从四面包抄过来。几块黑炭在铁皮炉子里"毕剥"作响，窜出几点火星，又很快隐没在渐浓的夜色里。我蹲在旁边，看父亲用旧报纸扇火，烟灰便扑簌簌地腾起，沾在他的眉毛上。

"去把肉串拿来。"父亲说。我便跑进屋里，从冰箱取出早已腌好的羊肉。肉块红白相间，裹着厚厚的孜然和辣椒面，在塑料盆里堆成小山。母亲正在切青椒，刀刃与砧板相击，发出清脆的"哆哆"声。

街坊邻居陆续聚拢过来。王叔拎着两瓶啤酒，张婶端来一碟毛豆，李家的小子抱着半块西瓜。父亲把肉串排在炉架上，油脂滴入炭火，"嗤"的一声，腾起一缕带着肉香的烟。这烟先是在空中打了个旋，继而消散在夏夜温热的空气里。

"老李，你这火候掌握得好。"王叔接过父亲递来的肉串，咬了一口，油星便沾在他的胡茬上。父亲笑笑，又放上几串鸡翅。炭火映着他的脸，额头上的汗珠闪闪发亮。

我坐在小板凳上，啃着一串烤馒头片。馒头表面烤得焦黄，咬下去却还是软的，甜味混着炭香在舌尖蔓延。隔壁的小英把她的烤肠分我一半，我们便并排坐着，看大人们喝酒谈天。他们说起厂里的改制，说起涨价的猪肉，说起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话语混着笑声，在烧烤的烟气里浮沉。

夜色渐深，炭火暗了下去。母亲开始收拾残局，空竹签子"哗啦"一声扔进垃圾桶。父亲往炉子里泼了一瓢水，白汽"腾"地升起，最后的火星也熄灭了。邻居们道别散去，各自的身影融入巷子深处的黑暗。

多年后，我在异乡的烧烤摊前驻足。电炉上的肉串排列整齐，却再难闻到那混合着炭灰与夏夜的气息。突然明白，那袅袅升腾的，从来不只是烟，而是人间最平凡的温暖，是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