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三日，终于停了。灰白色的天空下，枯枝横斜，偶有麻雀飞过，在地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我沿着小路踱去，忽见墙角处横出一枝梅来。

这梅树不甚高大，树干黝黑，皮纹如老人额上的褶皱，显是历经风霜。枝条却极硬挺，向上刺着，杈在寒空中。花是白的，不很密，疏疏落落地点缀枝头，远望去，竟像是谁将碎纸屑撒在了黑铁丝上。

我走近了看。花瓣薄得几乎透明，边缘微微上卷，露出里面淡黄的花蕊。花虽小，却自有一种倔强之态，仿佛在冷风中也要昂着头。树下已有几片落花，被过路人踏进泥里，与尘土混作一处了。

"好看么？"背后忽有人问。

我回头，见是邻家的老张。他穿着灰布棉袄，两手袖着，鼻子冻得通红。

"倒也别致，"我答道，"只是太伶仃了些。"

"伶仃？"老张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黄牙，"这树可有年头了。十年前我搬来时，它就在这儿。年年开花，比钟还准哩。"

"无人照料，竟也能活？"

"越是照料，反倒死得快。"老张搓着手，"前年巷口的李老师，非要把一棵移到花盆里，天天浇水施肥，不出两月，根就烂了。"

我想起李老师。他确是极爱花草的，阳台上摆满了盆盆罐罐，每每向人炫耀。后来得了肺病，花草无人照料，渐渐都枯死了。他死时，那些空花盆还摆在阳台上，积了厚厚的灰。

"这梅花，开过也就完了罢。"我说。

"开过也就完了。"老张点点头，"不过明年还会再开。"

一阵风过，枝上又落下几瓣。我抬头看时，天上又飘起雪来。老张早已踱开，背影在雪中渐渐模糊。那梅树仍立着，黑是黑，白是白，在风雪中分外鲜明。

雪愈下愈大，花上的雪也积得愈厚，终于不堪重负，整朵整朵地坠落。而枝头犹有未开的蓓蕾，小小的，紧裹着，不知何时会绽开。

我想，它们大约要等到下一场雪停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