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胀，像块浸了水的糯米糕。我蹲在老房子的阁楼里翻找父亲留下的旧物，霉味混着樟脑香钻进鼻腔。忽然，一本硬壳笔记本从积灰的木箱里滑落，封皮上"陈明远"三个字被岁月磨得发白——那是父亲的名字。

"阿婆，这是什么？"我举着笔记本，抬头看向在楼下择菜的外婆。她扶了扶老花镜，枯瘦的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你爸年轻时在纺织厂当技术员，这本子怕是记着什么机密。"

我翻开第一页，钢笔字力透纸背："1978年3月12日，车间主任说要提拔我当班组长，但老周头说新机器不熟......"字迹突然洇开一片，像是被水浸过。继续往后翻，1982年的某页夹着张泛黄的电报纸，"父病重速归"的字样被反复描摹，墨迹浓得要渗出纸背。

"爸最后那年，总在这阁楼里写东西。"外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说要给未来的你留个念想。"我攥紧笔记本，纸页间突然滑落一张照片：二十岁的父亲站在纺织厂门口，背后是"为人民服务"的标语，他怀里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那是我。

"这是你三姑。"外婆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枯枝般的手指拂过照片，"你爸当年为了救掉进机器的三姑，右手废了。厂里说要辞退他，他硬是拄着拐杖在车间守了三个月，把新机器摸得比谁都熟。"

我翻到最后一页，日期停在1985年6月18日。父亲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今天三姑从上海来信，说要在浦东开服装厂。我摸着那台旧织机，想起三十年前在纺织厂的日子......"纸页背面，是用铅笔轻轻画的路线图，从老房子到浦东的每个转角都标着红圈，最末一行小字："囡囡，等你考上大学那天，爸爸带你去看新上海。"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阁楼的天窗漏进来，照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我摸出手机，给住在浦东的三姑发消息："姑，爸的笔记本里有张路线图，您还记得吗？"

二十分钟后，三姑的视频接通了。她鬓角的白发在镜头里晃动："你爸啊，当年说要带我去看东方明珠，结果......"她抹了把眼角，"后来我忙着厂里，就没顾上。"

我举起笔记本，阳光透过纸页，照见那些被岁月模糊的字迹："囡囡，爸爸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能陪你长大。但你看，他给我们的旧物里，藏着最浓的爱。"

楼下传来外婆的声音："囡囡，下来吃桂花糖藕，是你爸从前最爱的。"我合上笔记本，听见阁楼的风穿过窗棂，像是父亲的叹息，又像是他年轻时哼过的那首《茉莉花》。

窗外，老房子的瓦檐滴着水，滴在青石板上，一声，又一声。有些故事不会被时间带走，它们藏在旧物的褶皱里，等一个懂的人，轻轻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