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
房间里的电灯亮着,暖白的光漫过书桌,在摊开的试卷上淌成一片柔和的亮。九年级的夜总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数学压轴题的思路明明在脑海里清晰起来,笔下的步骤却总在最后一步出错,草稿纸写满了半页,正确答案却像藏在雾里;日记本摊在一旁,心里攒了满肚子的话,那些涌到嘴边的词汇,落在笔尖却突然乱了章法,迟迟下不去第一笔。我仰头靠在椅背上,指尖捏着笔转了两圈,目光落在天花板那盏电灯上:简约的白色灯罩,灯管发出均匀而安静的光,没有丝毫摇曳,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戳开了记忆里《灯光》那篇课文的扉页。
郝副营长举着那本燃烧的书,在战壕里弯腰前行的画面,突然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我想起课文里写的,那天夜里,战斗即将打响,他却借着微弱的月光,摩挲着书里那张画着电灯的插图,轻声对身边的战士说:“等胜利了,咱们也让孩子们在电灯底下学习。”他的声音该是带着憧憬的吧?就像寒夜里盼着春天的人,望着画里那盏没见过的灯,眼里该盛着怎样的光?
后来总攻的号角吹响,后续部队被敌人的火力压在黑暗里,前进不得。是他,猛地举起那本已经点燃的书,让跳动的火光像一颗星,在浓稠的夜色里炸开。“同志们,跟我冲!”他的呐喊该是沙哑却有力的,可话音刚落,子弹就击中了他。那本燃烧的书从手中滑落,火光在泥土里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灭了——他倒在黑暗里,再也没能看见自己憧憬的电灯,没能看见孩子们在灯光下读书的模样。
以前读这段文字,只觉得心口发堵,却不懂那份堵里藏着什么。可此刻望着头顶的电灯,我忽然懂了:郝副营长举着的哪里是一本书?那是他用生命点燃的希望啊。他牺牲在黑暗里,却把光明留给了后来人。我眼前这盏一按开关就能亮的灯,这不用担惊受怕、安安稳稳的灯光,正是他当年拼了命想要守护的未来。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擦过玻璃,房间里的电灯依旧亮得安稳。我低头看着草稿纸上凌乱的演算痕迹,又瞥了眼空白的日记本,忽然没了之前的烦躁。以前总因步骤出错、下笔难而沮丧,却从没细想过,能坐在这样明亮的房间里,借着温暖的灯光为梦想努力,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幸运。这灯光里,藏着郝副营长们未说出口的期许,藏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平静,怎么能让我轻易辜负?
我重新坐直身子,笔尖落在数学题上时,刻意放慢了书写的速度;转向日记本时,试着从最细碎的感受写起。电灯的光落在字迹上,把每一笔都照得清晰,像在为我指引方向。恍惚间,我仿佛看见郝副营长站在光影里,望着这盏亮着的灯,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
夜深了,我合上作业本与日记本,伸手轻轻按灭了电灯。房间陷入短暂的黑暗,可心里的那盏灯,却因为郝副营长的故事,亮得愈发清晰。那是前辈用生命点亮的光,是照在我前行路上,永远温暖而坚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