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上的萤火
"阿澈,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母亲的声音穿过木门,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蓝尾鸲。我放下刻了一半的木星仪,指节上还沾着松木碎屑,抬头就看见母亲举着烫金信封站在晨光里,信封上的"星辰学院"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那是全星际最顶尖的星象学院,录取率只有万分之一。我接过信封时,指尖触到母亲掌心粗糙的茧——自从三年前父亲在星舰事故中失踪,这双手就再没停过织补星网的活计。
"今晚去后山看萤火虫吧。"我忽然说。母亲愣了愣,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都十七岁的大孩子了,还惦记着小时候的玩意儿?"
暮色四合时,我们踩着露水爬上后山。萤火虫像撒落的星屑,在蕨类植物间明明灭灭。母亲从布包里掏出用粽叶包着的糯米团,热气裹着桂花香钻进鼻腔。
"记得你五岁那年,非说萤火虫是星星掉下来的碎片。"母亲用袖口擦去我嘴角的米粒,"那天你举着玻璃罐追了半座山,结果摔进泥坑,回家哭得喘不过气。"
我望着在指间流转的光点,忽然想起父亲教我的星图。那些用望远镜观测到的星体,此刻竟不如眼前这些微弱的光亮来得真实。"妈,等我去了主星,就接你住大房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虫鸣里,"给你装最好的星网织机,再也不用……"
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的血迹像朵枯萎的玫瑰。我慌忙去扶,却触到她单薄的肩胛骨硌得手疼。原来不知何时,那个能单手抱起我的女人,已经瘦得像片秋叶。
启程那天,母亲执意要送我到空间站。她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衫,发间别着去年我送的星辉簪,在人群里安静得像株被风吹弯的芦苇。
"阿澈!"她忽然叫住正要登舱的我,从怀里掏出个雕花木盒。盒盖打开的瞬间,三百六十五颗萤火虫标本在光屏下亮起,每颗翅膀上都刻着极小的星图——是我过去十年观测记录的副本。
"你爸走前说……"母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星象师要看得见天上的星,更要记得地上的光。"她指尖抚过最亮的那颗标本,那里藏着我用纳米笔刻的"等您来主星"。
星舰冲破大气层时,我贴在观景窗上。地面的光点逐渐缩成星图上的坐标,而母亲站立的身影,成了我记忆里最后一颗会流泪的恒星。
学院的生活像高速运转的星轨仪。我白天在观测台记录超新星爆发,夜晚就蜷缩在宿舍研究母亲寄来的星网织法。那些用光丝编织的立体星图,总让教授惊叹"这是古地球才有的空间美学"。
直到某个暴雨夜,急救警报刺破寂静。我冲进医疗舱时,看见母亲躺在营养液里,皮肤透着不自然的青白。她手腕上还缠着半截星网,那是为我织的生日礼物。
"主星的空气……"她虚弱地笑,"太干净了,连萤火虫都养不活。"
我握着她逐渐冰冷的手,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说"星象师的宿命是孤独"。我们计算着亿万光年外的轨迹,却算不出身边人正在消逝的温度。
母亲走后,我在她枕下发现未完成的星网。三百六十五个光点本该连成黄道十二宫,却在中天位置空出颗心形。我含着泪补上最后的光丝,当夜就收到学院紧急召回令——主星系的引力场出现异常波动。
站在控制台前,我忽然读懂母亲留下的星图。那些刻意错位的光点,指向的竟是父亲星舰失踪的虫洞坐标。全息投影里,扭曲的时空褶皱中,一艘老式星舰的轮廓正在重组。
"启动萤火计划。"我对着通讯器说,指尖抚过胸前的木盒。三百六十五颗标本同时亮起,在控制台投下流动的星河。这是母亲用三十年织星网练就的绝技——将生物光转化为空间定位信号。
当救援舰穿过虫洞时,我看见了父亲。他漂浮在量子态的残骸中,怀表盖里嵌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边缘有圈萤火虫状的光斑,和母亲标本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原来你们早就……"我哽咽着调整引力锚。父亲虚化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像是要触碰我领口露出的星辉簪——那是母亲最后的作品,簪头停着只永不熄灭的萤火虫。
返航途中,我打开母亲留下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告诉阿澈,真正的星象师,既要丈量宇宙的尺度,也要守护掌心的温度。"
窗外,银河如倾倒的萤火倾泻而下。我轻轻转动木盒,三百六十五颗光点次第亮起,在黑暗中连成一句未说出口的告白:妈妈,我找到那颗会回家的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