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光人
老赵是小区门口修路灯的师傅。每日天擦黑,他便推着那辆吱嘎作响的旧自行车,后座捆着高脚竹梯与一个斑驳的工具箱,如同游弋于暮色里的守夜人,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他仰头巡视一盏盏路灯,目光如炬,细察着每盏灯芯的明灭——灯亮着,他沉默走过;灯暗着,他支梯登高,如一只沉稳的壁虎,悄然攀上寂静的夜空。他手中的工具便是他无声的言语:电线在他指间翻飞缠绕,如老农侍弄秧苗;灯罩被他轻旋卸下,再小心擦拭,如同拂拭一件失落的珍宝。灯芯重燃的瞬间,他沾满油污的脸庞便被暖黄的光晕镀亮,每一道深刻皱纹的沟壑里,都流淌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的工具箱里,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工具,犹如他数十年光阴磨砺出的勋章。
今年夏天,台风裹挟着暴雨呼啸而至,小区霎时陷入一片漆黑。狂风撕扯着树木,骤雨倾盆而下,路灯在风雨中战栗、熄灭,世界仿佛被一只巨大的墨囊兜头浇透。我正慌乱地翻找蜡烛,窗外却陡然劈开一道微弱的光柱——竟是老赵!他穿着那件半旧的深蓝色雨衣,已被风雨鞭打得紧贴在身上。他正艰难地竖起竹梯,在狂风中摇晃如苇草。梯子几次被风掀得歪斜,他索性弃梯,竟如猿猱般攀上路灯杆,将自己牢牢缚在冰冷的金属柱上。雨水沿着他花白的发梢和雨帽边缘奔流而下,他眯缝着眼,双手在黑暗中摸索,固执地尝试接通线路。雨幕中,那束由他手中射出的手电光柱,微弱却倔强地劈开混沌,像一根刺向深渊的银针。他悬在风雨飘摇的半空,如同一个孤独的骑士,正以血肉之躯,向无边的黑暗发起一场沉默的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身下的那盏路灯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一团温暖而倔强的橘黄光晕在滂沱雨幕中骤然亮起!那光虽小,却如同刺破混沌的利刃,瞬间在浓墨般的黑夜中凿开一个温煦的缺口。老赵悬在灯下的身影被这自造的光明勾勒出来,雨衣紧贴着瘦削的脊背,水珠沿着他冻得发青的指尖滴落。他低头看了看掌中重燃的光源,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松弛了一瞬,如同微光拂过古旧的岩石。
那夜之后,我每次望见小区门口温暖的路灯光晕,便仿佛看见老赵悬在风雨中的身影。原来世间最坚毅的光明,并非来自高悬的日月,而是源于那些卑微身躯在深渊边缘的奋力托举。老赵这样的人,不过是以一双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在万丈黑暗的悬崖边沿,为万千行路人固执地擦亮一盏微灯——他们捧出的光焰虽小,却足以在人心深处,刻下一条永不沉沦的尊严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