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十岁那年的深秋，期中考试刚刚结束，我的数学只考了七十八分。放学时，天空阴沉得像被泼了墨，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试卷，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妈妈解释。

转过巷口时，雨点突然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我慌忙躲进路边一家小卖部的屋檐下，雨水已经打湿了我的校服后背。小卖部的玻璃窗上贴满了褪色的广告纸，里面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

"小朋友，进来避雨吧。"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黑伞。

我跟着老奶奶走进小卖部，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糖果、香烟和旧书的气味。店面很小，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小商品，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几排香烟。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的一张木桌，上面摊开着几本泛黄的练习册。

"把湿外套脱下来，我给你烘烘干。"老奶奶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小太阳取暖器。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右腿有些跛，走路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取暖器发出橘红色的光，我的校服外套挂在旁边的椅背上，冒着丝丝热气。老奶奶给我倒了杯热腾腾的麦乳精："喝点热的，别着凉了。"她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了皱纹，却让人觉得特别温暖。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桌上那本翻开的数学练习册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算式，旁边还有红笔批改的痕迹。老奶奶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笑着说："我在学数学呢，人老了记性不好，总得反复练习。"

"您这么大年纪还学数学？"我惊讶地脱口而出。

老奶奶的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月："我年轻时没机会上学，现在退休了，反倒想圆这个梦。"她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这是我儿子，他说要是我能学会分数运算，就带我去北京看天安门。"

雨点敲打着铁皮屋檐，发出"咚咚"的声响。老奶奶拿出一盒彩色粉笔，在小黑板上写下几道分数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做？就当是陪我老婆子解闷。"

就这样，我们一老一少趴在木桌上做起题来。老奶奶学得很慢，但她特别认真，每道题都要反复验算。有时我做错了，她就用橡皮轻轻擦掉，说："不急，我们再来一遍。"她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让我想起外婆织毛衣时的样子。

天色渐暗，雨却越下越大。老奶奶点亮了柜台上那盏小橘灯，暖黄的光晕在我们之间流淌。她突然问我："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我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试卷。

"考试没考好？"老奶奶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我点点头，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知道吗？"老奶奶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奖状和证书，"这些都是我这两年得的，从最基础的识字班开始。"她翻开一本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张桂花，65岁入学"，里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我刚开始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老奶奶笑着说，"现在都能算二元一次方程了。"她指着墙上的一张奖状，"上周社区老年大学考试，我数学考了九十二分呢。"

窗外的雨声中，老奶奶给我讲了她小时候的故事。她生在战乱年代，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更别提上学了。后来结婚生子，把全部精力都用来养家糊口。直到三年前儿子牺牲在抗洪一线，她才突然意识到生命短暂，决定完成自己的读书梦。

"人生就像做数学题，"老奶奶用粉笔在小黑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对勾，"错了没关系，擦掉重来就好。最怕的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雨停时已是华灯初上。老奶奶执意要送我回家，她撑着那把黑伞，我拎着已经烘干的书包。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老一少慢慢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到家门口时，我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那张试卷："奶奶，您能帮我看看错在哪里吗？"老奶奶戴上老花镜，就着路灯仔细查看，然后指着其中一道题："这里，你忘了通分..."

第二天放学，我又去了那家小卖部。老奶奶正在整理货架，看见我进来，眼睛一亮。我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崭新的草稿纸："奶奶，我们一起学习吧！"

从此，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去小卖部。老奶奶教我生活常识，我教她数学技巧。有时我做题急躁，她就会拍拍我的手："慢工出细活。"有时她记不住公式，我就画成卡片帮她记忆。柜台上的那盏小橘灯，成了我们共同学习的见证。

期末考试，我的数学考了九十六分。我举着试卷冲进小卖部时，老奶奶正在给客人称糖果。看见我的分数，她高兴得差点把秤盘打翻，当即从柜台里拿出两个橘子："奖励你的！"

那个冬天，小卖部成了我最温暖的去处。老奶奶会在我冻得通红的手里塞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我会帮她整理那些总是算错的账目。我们就像真正的祖孙俩，在数学题和橘子香气中，找到了最纯粹的快乐。

现在每当我路过那家已经关张的小卖部旧址，总会想起那盏小橘灯，想起老奶奶布满皱纹的笑脸。她教会我的不仅是数学知识，更是一种永不言弃的生活态度。在那个潮湿的秋日午后，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用最朴素的善意点亮了我的少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