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喝豆汁儿，是在前门大街的一个小摊上。灰绿色的汤汁盛在粗瓷碗里，表面浮着几颗油星，一股子酸涩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我捏着鼻子灌下去半碗，喉头猛地一紧，差点当场吐出来。

"没喝惯吧？"摊主老爷子乐了，露出两颗金牙，"这玩意儿得就着焦圈儿，配着辣咸菜丝儿。"他麻利地掰开个焦圈递过来。我试着照他说的，咬口焦圈喝口豆汁，果然那股子馊味变成了绵长的豆香，辣咸菜的脆劲儿在齿间咯吱作响，竟吃出些滋味来。

后来才知道，这豆汁儿是绿豆发酵的产物。老北京人喝它，就像四川人吃花椒、山西人啃醋，是刻在骨子里的瘾。清晨的胡同里，总能看到穿着白汗衫的大爷，端着铝锅去打豆汁。锅盖一掀，那股子酸味能飘出二里地，可大爷们吸溜着鼻子说："嘿，正点儿！"

最地道的喝法在天桥。露天的条凳上，穿对襟褂子的老头们围坐着，人手一碗豆汁儿。就着焦圈咬得咔嚓响，辣咸菜丝儿在碗边堆成小山。他们喝得满头大汗，却还要咂摸着嘴说："这酸浆，够味儿！"豆汁摊的老板娘系着油围裙，手里的长柄铜勺在锅里搅出漩涡，那酸味混着晨雾，把整条胡同都腌入味了。

我也渐渐喝出了门道。好的豆汁儿该是灰里透绿，稠得像米汤，酸中带甜。喝急了呛嗓子，得小口抿。冬天喝暖胃，夏天喝败火。有一回感冒，老师傅给我往豆汁儿里撒了把胡椒面，热辣辣地灌下去，鼻尖立刻冒汗，比什么药都灵。

如今满大街的网红奶茶店，可老北京人还是认这口酸浆。有人说它像泔水，有人嫌它寒酸，可那些坐在胡同口喝豆汁儿的老人们知道，这碗灰绿色的汤汁里，沉淀着这座城的魂儿。就像豆汁摊上褪色的招牌写的："滋味虽酸，却是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