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初一作文 作者:舒呆子

深秋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窗,我站在厨房门口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她正踮着脚往晾衣绳上挂床单,苍老的手腕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随时会倒下的旗帜。

"妈,别挂了。"我伸手去够晾衣夹,指尖碰到她冻僵的掌心。母亲转过身,皱纹里嵌着晶莹的水珠:"你爸走的那天,我就穿着这件衣服给他送行。"她说话时喉结在灯光下滚动,仿佛要把三十年光阴都碾碎成细小的尘埃。

灶台上的砂锅咕嘟作响,熬煮的红豆汤腾起袅袅热气。母亲掀开锅盖的动作有些迟缓,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眼角的褶皱。我想起小时候发烧时,她就是这样掀开药罐盖子,把苦涩的中药汁抹在我滚烫的额头。那时候她总说:"苦味能降火,就像眼泪能治病。"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妹妹抱着书包冲进来:"姐,班主任说下周要交读书笔记!"她的眼圈发红,显然是刚哭过。母亲放下晾衣夹转身,顺手抓起毛巾擦掉我脸上的水渍:"先喝汤暖暖身子。"话音未落,她又弯腰捡起散落的书页,那些被泪水洇湿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阁楼的老式座钟突然发出整点报时的轰鸣,惊醒了沉睡的尘埃。母亲打开抽屉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扉页上工整写着"1998年3月5日"。翻开泛脆的纸页,密密麻麻的批注间夹杂着褪色的糖纸和干枯的茉莉花瓣。原来父亲住院期间,母亲每天都会在这里记录他的点滴——监测仪的波纹、止痛泵的滴答声、甚至他梦呓时说出的方言词汇。

"你看这段。"母亲指着某一页:"他总说'要是能再活两年就好了',其实当时他血压已经很低了。"她的手指抚过那些稚嫩的笔迹,仿佛触碰着时光的琴键。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阳台,我注意到母亲鬓角的白发比昨天又多了几缕,却依然固执地系着那条褪色的红头绳。

暮色渐浓时,妹妹趴在书桌前抄写《赤壁赋》。她握笔的姿势笨拙,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出奇异的图案。母亲端着茶盘走进来,紫砂壶嘴溢出的热气在空中画出蜿蜒的轨迹:"你爸年轻时最爱这首。"她轻声念叨着"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眼角的湿润在昏黄灯光里闪烁。

夜深人静,我独自坐在飘窗上。楼下传来卖烤红薯的吆喝声,甜香裹挟着寒气钻进鼻腔。远处路灯次第亮起,像撒落一串琥珀色的星星。忽然明白母亲为何坚持要在雨天晾晒衣物——那些被泪水浸泡过的棉布,经阳光曝晒反而会散发出独特的芬芳,如同记忆在岁月里发酵出醇厚的酒香。

晨光初现时,妹妹的读书笔记已完成。她捧着本子跑来跑去,脸上沾着未干的墨迹。母亲站在门框边微笑,晨曦透过纱帘在她身上织就流动的金网。这一刻我忽然读懂了某种古老的智慧:眼泪或许会腐蚀纸张,但也会让某些事物更加坚韧。就像母亲手中那把用了二十年的铜勺,每次擦拭都会在表面留下更深的痕迹,却也因此愈发闪亮。

巷口的桂花开了,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进厨房。母亲哼着走调的童谣择菜,刀锋切开青椒的瞬间迸出翠绿的汁液。我望着她微微颤抖的手腕,突然想起昨夜在阁楼发现的旧信件——父亲用颤抖的笔迹写着:"别哭,我欠你们太多眼泪。"那些字迹如今被岁月泡得发胀,却依然倔强地挺立着,如同沙漠里永不凋谢的仙人掌。

黄昏时分,我们全家挤在阳台上吃西瓜。妹妹把最大的那块递给我,瓜瓤里渗出的汁水染红了她的指甲。母亲笑着擦拭她沾满瓜瓤的嘴角,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忽然觉得眼泪原是最诚实的语言,它们不会说谎也不会伪装,只是静静地流淌,把某个瞬间的重量刻进时光的年轮。

此刻晚风送来远处教堂的钟声,母亲轻轻哼起那首老歌。妹妹靠在她肩头睡着了,嘴角还挂着未干的笑意。我望着他们重叠的剪影,终于懂得有些告别不必用言语丈量。就像母亲晾晒的床单,经年累月的风雨反而让它更加柔软,而那些被泪水浸透的记忆,终将在某个晴日绽放出意想不到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