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
暮色漫过老院的矮墙时,总有一缕果香先于月光淌进窗棂。那是爷爷亲手栽下的苹果树,粗粝的枝干上缀满红灯笼般的果实,在晚风里轻轻摇晃着,像极了童年时光里永不褪色的快乐符号
春分刚过,爷爷便拄着锄头去整理果园。我蹲在旁边看他翻土施肥,褐色的泥土从铁锹下滑落,带着潮湿的生机。“给每棵树留足空间,它们才能长得壮实。”爷爷粗糙的手抚摸过新抽的嫩芽,目光慈祥得像在打量自己孩子。于是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为旁边的小苗培土,指尖沾满了带着青草味的春泥。那时总觉得等待结果的日子格外漫长,却不知生命正悄悄在地下积蓄力量。
初夏的蝉鸣惊醒了沉睡的花苞。某天清晨推开门,雪白的花瓣忽然开满枝头,宛如落了一场轻盈的雪。蜜蜂们循着甜香而来,在花间穿梭起舞,把整个院子都染成了嗡嗡作响的快乐海洋。我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树下写作业,偶尔有花瓣飘落在作业本上,就偷偷夹进书页做成天然的书签。爷爷路过时总会笑着提醒:“别光顾着玩闹,等结出果子才有你忙活的时候哩!”
果然入秋后,青涩的小果逐渐膨胀成圆润的模样。起初只是绿豆大小,渐渐长成乒乓球那般浑圆饱满。阳光穿过叶片间隙,在果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仿佛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把胭脂红与翡翠绿揉成了流动的画卷。最有趣的莫过于观察变色的过程——向阳处的脸颊最先泛起羞赧的潮红,背阴面仍固执地保留着几抹青涩,直到秋风一日凉过一日,整棵树终于披上猩红的盛装。
收获那天全家总动员。爸爸架起梯子爬上树梢采摘高处的果子,妈妈在地上接应传递,我和妹妹负责将满满当当的竹篮运回屋内。厨房很快飘起煮苹果水的香气,爷爷削着皮说:“挑最红的那个给孩子吃。”刀锋游走间,薄如蝉翼的果皮螺旋着垂落下来,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咬下去清脆爽口,汁水顺着下巴滴到衣襟上也顾不得擦。
如今每次路过水果店看见整齐码放的红富士,总会想起老家那棵歪脖子老树。它不像商品般完美无缺,有的果子还带着虫眼或疤痕,可正是这些不完美的印记里藏着蝉蜕、鸟羽和雨水的故事。那些被岁月打磨过的粗糙表皮下包裹着的甘甜,恰似祖辈们用汗水浇灌出的质朴生活滋味。
窗台上摆着新买的瓷盘装了几枚进口苹果,光泽亮丽得近乎虚假。我却依然怀念那个装满乡土气息的粗布口袋,沉甸甸压弯了竹竿的分量里,盛着整个秋天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