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湿尽梨花雨

六年级作文 作者:泪又偷偷哭

第一章 金陵秋(上)

民国十七年的金陵,秋意已浓。

秦淮河畔的垂杨半黄半绿,在微凉的秋风里摇曳生姿。河面上,几只画舫缓缓漂着,传来若有若无的丝竹声和女子的轻笑。白梨一袭素色旗袍,外罩淡青绒线衫,独自站在文德桥上,望着潺潺流水出神。

她手中捏着一封电报,电文简短却字字锥心:“父病危,速归。”

三个月前,她刚从苏州来到金陵女子大学读书,父亲白启儒亲自送她到车站,还将自己珍藏多年的派克钢笔塞进她手里。

“梨儿,好好读书,白家就指望你光耀门楣了。”父亲眼中满是期望。

谁能想到,那一别竟是永诀的前兆?

“白梨!”

听见有人唤她,白梨匆忙拭去眼角的泪,转过身来。陆明远气喘吁吁地跑上桥,英俊的脸上写满担忧。他是白梨的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如今同在金陵求学。

“收到电报了?”陆明远走到她身边,声音轻柔。

白梨点点头,将电报递给他看。

“我陪你回去。”陆明远毫不犹豫地说,“我去请假,买最近一班火车票。”

“不必了,明远哥,你的课业要紧...”

“说什么傻话,”陆明远打断她,“白伯伯待我如亲子,这个时候我怎能不在?再说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白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能有这样一个可靠的人在身边,是何其幸运。她望着陆明远坚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二人搭乘最早一班火车返回苏州。车厢里挤满了各色人等,有西装革履的商人,有衣衫褴褛的农民,还有几个神色警惕的军官。火车轰隆前行,窗外田野飞快后退。

白梨靠在窗边,一言不发。陆明远知她心事重重,也不打扰,只默默将外套披在她肩上。

“我总觉得父亲病得蹊跷。”白梨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火车声淹没,“上月家书中,他还说身体康健,怎么突然就...”

陆明远握住她冰凉的手:“别多想,到了就知道了。”

抵达苏州时,已是黄昏时分。白家派来的老管家福伯早在车站等候,一见白梨,老眼顿时红了。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福伯声音哽咽。

“父亲怎么样了?”白梨急切地问。

福伯低下头,久久不语。白梨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白府坐落在苏州城东,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宅邸,白墙黛瓦,亭台楼阁。然而当白梨踏进熟悉的家门时,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清和压抑。下人们个个面色凝重,看见她回来,纷纷低头避让。

“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福伯低声说。

白梨的心猛地一跳:“父亲...还能起身?”

福伯没有回答,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书房的门虚掩着。白梨推开门,看见父亲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衣着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竟看不出病容。

“父亲?”白梨又惊又喜,快步上前,“您没事?那电报...”

白启儒抬起手,示意她噤声。他仔细端详女儿片刻,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梨儿,你长大了,越发像你母亲了。”

这话让白梨心中一紧。母亲在她五岁时就病故了,父亲很少提起。

“坐吧,”白启儒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又对站在门口的陆明远点点头,“明远也坐。”

待二人坐定,白启儒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梨儿,我并没有生病。之所以骗你回来,是因为家中出了大事。”

白梨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我们白家,恐怕要大祸临头了。”白启儒的声音低沉而疲惫,“我在银行的生意出了大纰漏,不仅家产赔尽,还欠下一笔巨债。债主是...上海青帮的人。”

陆明远猛地站起身:“青帮?白伯伯,您怎么会招惹上他们?”

白启儒苦笑:“生意场上的事,有时候由不得自己选择。如今他们给了最后期限,若还不上钱,只怕...”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恐惧说明了一切。

书房里一片死寂。窗外,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消失在天际,暮色笼罩了苏州城。

“欠了多少?”白梨终于问道,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白启儒说了一个数字,大得让陆明远倒吸一口冷气。

“我们把宅子卖了,再加上所有积蓄,或许能凑够一半。”白启儒说,“但时间太紧,找不到合适的买主。”

白梨闭上眼睛,努力消化这个惊天噩耗。许久,她睁开眼,直视父亲:“那么,您叫我回来,是有什么打算?”

白启儒避开女儿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眼前的危机。上海顾家的三公子顾世钧,前些日子来苏州时偶然见过你一面,印象很深。顾家与青帮有些交情,若能与他家联姻,不但债务可解,白家也能得到庇护。”

“联姻?”白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您是说要我嫁给一个陌生人?”

“顾家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顾世钧留学英国归来,一表人才,不算委屈你。”白启儒的语气近乎哀求,“梨儿,这是救白家唯一的办法了。否则,那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陆明远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白伯伯,不能这样!我和白梨早有婚约,您是知道的!”

白启儒痛苦地摇头:“明远,那是你父亲酒后的戏言,从未正式定下。如今情况特殊,顾家能提供的保护,是你们陆家给不了的。”

“我可以带白梨走!离开苏州,去一个没人找到的地方!”

“糊涂!”白启儒喝道,“青帮的势力遍布江南,你们能逃到哪里去?再说,你一走了之,你的父母怎么办?他们能逃脱报复吗?”

陆明远僵在原地,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白梨看着两个她最亲爱的人争执不下,心如刀绞。她明白父亲的处境,也理解陆明远的心情,可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梨儿,”白启儒转向女儿,老泪纵横,“父亲对不起你,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母亲去得早,我独自将你拉扯大,从未要求过你什么,但这次...白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都系于你一念之间啊!”

白梨望着父亲苍老憔悴的面容,想起家中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佣人,想起年幼时常抱她玩耍的车夫老李,想起教她绣花的嬷嬷...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殃?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她最终轻声说,声音颤抖。

白启儒点点头,眼中既有希望又有愧疚。

白梨起身走出书房,陆明远紧随其后。二人来到后花园,园中秋菊正盛,暗香浮动,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白梨,你不能答应。”陆明远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地说,“我们一定有别的办法。我回去求父亲,或许...”

“明远哥,”白梨打断他,泪光闪烁,“你比我更清楚,陆家虽然家境殷实,但也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何况青帮的人不好惹,何必连累伯父伯母?”

“那我们就走!今晚就走!”

“然后呢?让我父亲和所有下人替我们承担后果?”白梨摇头,“我做不到。”

陆明远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哽咽:“可是我做不到失去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早就认定你是我的妻子。记得吗?那年你十岁,在梨花树下,你说长大后要穿最漂亮的嫁衣嫁给我...”

白梨靠在他胸前,泪水无声滑落。那些美好的回忆此刻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

“明远哥,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她轻声说,“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

“我不信命!”陆明远坚定地说,“我只信事在人为。”

就在这时,福伯匆匆走来,面色惶恐:“小姐,陆少爷,前厅来了几个陌生人,说是上海来的,要见老爷...”

白梨与陆明远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们快步来到前厅,只见三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人站在堂中,为首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精瘦男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白启儒站在他们对面,脸色惨白。

“白先生,期限将至,我们大哥派我们来问问,钱准备得怎么样了?”精瘦男子慢条斯理地问,手中把玩着两个核桃。

“请再宽限几日,我正在想办法...”白启儒的声音发抖。

男子冷笑:“宽限?我们已经很客气了。听说白小姐回来了?”他的目光突然转向门口的白梨,上下打量,“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陆明远下意识地将白梨护在身后。

男子嗤笑一声,走到白启儒面前,压低声音:“白先生,别忘了我们之前的谈话。顾家那边可是给了明确答复,就看你家的意思了。”

白启儒冷汗直流,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三天,”男子伸出三根手指,“最后三天。到时候要么见到钱,要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梨一眼,“我们就按另一种方案办。”

说罢,他带着两个手下扬长而去,留下满室压抑的寂静。

当晚,白梨彻夜未眠。她坐在窗前,望着天边那弯冷月,手中摩挲着母亲留下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