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书房的红木座钟总在整点发出轰鸣，铜制钟摆摇晃的弧度，丈量着我整个青春期的晨昏。此刻它正指向三点，第三声钟鸣里，我看见父亲蹲在钟摆下，用软布擦拭齿轮上的铜锈，动作像在抚摸时光的皱纹。

十岁那年第一次给座钟上弦，铜钥匙在掌心硌出红痕。祖父握着我的手转动钥匙，齿轮咬合的咔咔声里，他说："这钟是你太爷爷1947年从上海带来的，那时他用三袋小米换了它，说要给刚出生的你爷爷记成长的刻度。"钟摆突然加速，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祖父的老花镜反射着阳光，在钟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初二那年备战中考，深夜刷题时总听见座钟在黑暗里轻响。有次解几何题到凌晨两点，突然听见钟摆停了。我举着手电筒凑近看，发现钟盘背面贴着张泛黄的纸条："1966年冬，停电三日，以烛光校准时辰，给备战高考的阿明。"字迹是祖父的，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那天后，我总在钟摆声里听见穿越时空的对话。

去年祖父住院，我替他给座钟上弦。钥匙刚插进孔，就听见零件散落的脆响。拆开钟壳时，在齿轮组里发现个小纸卷。展开来看，是1983年的粮本内页，上面用铅笔写着："今日给小雅买钢琴，座钟慢了十七分钟——原来喜悦会让时间变轻。"小雅是我母亲的名字，那年她十岁，钢琴现在还摆在客厅，琴键上的划痕里，藏着和座钟齿轮一样的弧度。

上个月整理太爷爷遗物，在皮箱底层发现座钟的原始发票。民国三十六年，亨得利钟表行，大洋八十七元。发票背面有行钢笔字："愿此钟长鸣，如吾儿心跳，无论身处何地，终知家在何方。"突然想起祖父说过，太爷爷当年在南京做事，每月都要校准座钟与南京时间一致。原来有些思念，能让时光也学会拐弯。

上周给座钟换了新的钟摆，黄铜材质，比旧的轻些。父亲说："太轻会走不准。"可我觉得现在的钟摆声更好听，像雨滴落在青瓦上。昨夜失眠，听见座钟在三点十七分轻轻敲响。走到书房时，看见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钟盘上投下十字形的光，照亮了玻璃罩内侧贴着的便签——是我十二岁时写的："等钟声响够一万次，我就要长大。"

今天早上座钟突然快了十分钟。父亲拆开修理时，从钟锤里倒出粒红豆。"这是你奶奶放的，"他笑着说，"1978年你们搬家，她怕钟走不准，说红豆辟邪。"红豆滚落在书桌上，正好停在我摊开的笔记本旁，那页写着："时光是最公正的匠人，它让齿轮生锈，却让记忆镀金。"

此刻座钟敲响五下，夕阳把钟染成蜜色。我给铜制钟摆系了根红绳，末端拴片银杏叶——是从太爷坟前捡的。钟摆晃时， 红绳与片叶共舞，像时光 在跳园舞曲。突然明白祖父说的“钟会老，但钟声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