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圆周率

初一作文 作者:糖糖&

第一次听说圆周率,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数学课上。林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标准的圆,写下那个神秘符号π时,粉灰簌簌落在讲台上。"约等于3.1415926……"她推了推眼镜,"这个数字没有尽头,就像宇宙里的星光。"我低头在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地抄写这串数字,忽然闻到窗外飘来的桂花香——那是外婆在院子里晒桂花糖的味道。

放学时下起小雨,远远就看见外婆举着明黄色油纸伞站在校门口。她的蓝布衫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迹,布鞋边缘沾着泥点,显然已经等了很久。"饿了吧?"她接过我的书包,变魔术般从怀里掏出温热的豆沙包。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外婆肩头溅起细小的水花,而我的头顶始终笼罩着干燥温暖的明黄色穹顶。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外婆的爱就像π,永远延续,永不重复。

外婆的樟木箱里总藏着各色毛线团,绛紫、靛青、鹅黄,像打翻的彩虹。冬天来临前,她总要把我拉到跟前,用裁缝软尺仔细量我的臂长。"去年这儿才到肘弯,今年都快到手腕啦。"她笑着在笔记本上记下数字,那本子密密麻麻写满我成长的数据:2008年身高125cm,2009年138cm……

织毛衣时,外婆的手指像在演奏乐器。竹针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毛线在她指间流淌成温暖的河流。有次我半夜醒来,发现厨房灯还亮着。透过门缝看见外婆就着昏黄的灯光织毛衣,鼻梁上架着老花镜,针脚细密得像是要把整个夜晚都织进去。第二天清晨,我的枕头边放着新织好的樱桃红毛衣,领口还缀着两颗毛线球,像π的小数点后突然冒出的可爱数字。

外婆的厨房总飘着令人安心的香气。她有个褪色的铁皮饼干盒,里面收藏着写满配方的卡片,字迹被油渍晕染得有些模糊。最旧的那张写着"年年专属韭菜馅",配料表最后特别标注:"加一撮白糖,孩子不爱吃姜末"。

每周六清晨,天还没亮透,就能听见外婆在厨房剁馅的声音。"笃笃笃"的节奏像首老歌。我扒着门框偷看,她系着蓝印花布围裙,发髻松散地挽着,案板上的韭菜碎闪着翡翠般的光泽。她总把饺子边捏成麦穗状,"这样年年吃了能长得壮实"。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模糊了外婆的笑脸,就像π永远算不尽的小数,藏着数不清的温柔秘密。

初二那年我持续低烧,西医查不出原因。外婆连夜坐长途车去城隍庙求药方,回来时布鞋底都磨薄了。她按照古法把药材装进纱布袋,在砂锅里文火慢煎。陶罐"咕噜咕噜"响着,药香像条苦涩的溪流漫过整个屋子。

喝药时我总耍赖,外婆就从兜里掏出冰糖,在药碗上方比划:"看好了——"她手腕一翻,冰糖划出漂亮的抛物线,"3.1415926颗糖,喝完就能数出来。"其实每次她都多放两颗,冰糖沉底的声响,像π小数点后不为人知的馈赠。半个月后病好了,我才发现外婆熬药的陶罐内壁结着厚厚的药垢,那是她偷偷把最苦的药渣都留给了自己。

高三晚自习回家,总能看到阳台上亮着橘色的灯。外婆坐在藤椅里打盹,听见脚步声就惊醒,慌慌张张去热牛奶。有次我抢过她手里的锅铲,碰到她龟裂的手掌,粗糙得像磨砂纸。月光从纱窗漏进来,照见她鬓角新添的白发,银亮得刺眼。

高考前夜我紧张得失眠,外婆轻轻推开房门。她手里拿着我小时候的数学作业本,指着歪扭的π说:"你看这个数,算到哪辈子都算不完,可人们还是年年算、代代算。"她苍老的手指抚过那些数字,"就像外婆爱你,今天爱不完,明天接着爱。"

现在我的手机里存着外婆的体检报告,肌酐值、血糖值这些数字冰冷得陌生。但当她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摸出织了一半的毛线袜,当她在化疗后仍坚持给我包"抗癌饺子",当她在病床上用枯枝般的手指在我手心写π时,我知道这个无限不循环的小数,早已刻进我的基因序列。

上周整理旧物,发现外婆的记账本最后一页写着:"2024年3月14日,买草莓蛋糕(年年最爱吃)"。那天是圆周率日,也是我的生日。而外婆已经不太认得人了,却还记得这个数字关联的甜蜜记忆。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说:π的第1000000000000位数字之后,仍有爱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