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伤疤
妈妈的手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
自我有记忆起,那道疤就在那里了。它安静地卧在妈妈右手虎口下方,像一弯褪了色的月亮。小时候,我总爱用指尖轻轻描摹它的轮廓,问妈妈疼不疼。她总是笑着摇头,说早就不疼了。可我知道,这道疤里藏着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外婆、妈妈和我的故事。
妈妈说,那道疤来自三十年前的一个黄昏。六岁的她蹲在外婆的缝纫机旁,看外婆给邻居改衣服。缝纫机嗒嗒地响着,像急促的雨点。外婆转身拿剪刀的瞬间,妈妈的小手按上了还在运转机针——月牙就这样刻进了血肉。外婆扔下手中的活计,一把抱起哭喊的妈妈冲向卫生院。一路上,外婆的泪比妈妈落得还凶。后来外婆常说,那根针像是扎进了她的心里。
多年后,妈妈也成了母亲。我三岁那年的除夕夜,嚷着要玩烟花。妈妈拗不过我,买了一把在手里滋滋作响的“电光花”。金色的火花四处飞溅,有一星正好落在妈妈的手上——就在那道月牙疤的旁边,烫出一个圆圆的印记。我吓坏了,以为妈妈会生气,可她只是轻轻吹了吹手背,继续举着烟花让我玩。那晚的烟花真美啊,映得妈妈的眼睛亮晶晶的。
如今,妈妈的手上又添了新痕。上个月为我削苹果时,刀尖一滑,在虎口处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的瞬间,我慌忙去找创可贴,回来时却看见妈妈正对着那道月牙疤出神。她喃喃地说:“真像啊,和你外婆缝纫机留下的疤真像。”我这才发现,旧月牙、烫伤痕、新刀口,竟在妈妈手上排成了一个小小的星座。
我轻轻握住妈妈的手,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时间的形状。外婆的缝纫机、我玩过的烟花、削苹果的小刀——这些寻常物件,竟在妈妈手上刻下了一部无声的家史。那道月牙疤不再是痛苦的印记,而是爱的图腾,是三代人之间最温柔的连结。
原来,妈妈的手是一部无字的族谱。每一道疤痕都是一个坐标,标记着她在哪个时刻,为了谁,毫不犹豫地交出了自己完好的皮肤。而最新的那道刀口旁,还有足够的位置——那是岁月为我预留的空白,等待我也成为母亲的那一天,继续这部用身体书写的、关于爱的编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