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是填海造出的蜃楼。葡式碎石路忽然拐进中式牌坊，圣母像的衣褶里藏着妈祖庙的香火。新口岸的玻璃幕墙将大三巴牌坊切成碎片，投映在赌场金色的转门上。

议事亭前地的黑白波浪地砖永远淌着水汽，杏仁饼的甜香与咸鱼铺的腥气在巷弄间角力。穿校服的孩童用粤语背诵葡文诗歌，老伯在茶餐厅用木勺搅拌鸳鸯奶茶，杯底沉淀着四百年的殖民记忆。

赌场永不眠。水晶灯下，筹码堆砌的城池顷刻倾覆，荷官的手指翻飞如白鸽。红眼客攥着最后一张纸币，额角渗出薄汗，窗外仿制的埃菲尔铁塔正发出虚妄的光。

然真正的澳门藏在斜坡深处。阿婆坐在骑楼下剥马蹄，石阶旁供着土地神龛，香炉里插着三炷线香。龙环葡韵的薄荷绿洋房里，混血老奶奶正在熨烫葡式绣巾，收音机里淌出沈秉濂的《澳门怀旧》。

暮色四合时，跨海大桥亮起珠链般的灯影。渔船拖着碎银返航，港务局的钟楼敲响六下，惊起一群灰鸽飞向横琴岛。这片弹丸之地始终在咸水中浸泡着自己的双重血脉，如同老码头浸得发黑的木桩，潮涨潮落间，长出层叠的牡蛎。

当最后一班三轮车吱呀着驶过福隆新街，霓虹熄灭处，真正的澳门才从赌场与饼家的夹缝中浮现——那是莲茎般的韧性，在咸风苦浪里，始终攥紧着自己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