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里的时光
我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恢复意识,那是因粗粝的树皮摩擦着曾经作为人类的皮肤感知,风穿过叶隙的沙沙声取代了城市的喧嚣,连呼吸都化作了叶片与阳光交换养分的细微颤动。
最初的几个月是难熬的。当春雷第一声炸响时,蛰伏在地底的根须突然被冰冷的雨水浸泡,我惊觉自己必须像真正的树木那样生长:用年轮记录光阴,靠光合作用延续生命。松鼠在我新抽的枝芽上筑巢,它们的爪子勾破嫩叶留下细小的伤口;暴雨季节,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泥沙撞击树根,将我深扎土壤的根基摇得发颤。
某个夏夜,月光像银纱披在林梢。我听见树下传来窸窣响动,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望去,是个蜷缩在长椅上的女孩。她苍白的手指摩挲着一本泛黄的相册,泪水无声地砸在照片边缘。"妈妈,"她对着虚空呢喃,"你说想来看盛开的樱花......"
那一刻,沉睡在木质纤维中的某种东西苏醒了。我拼命伸展枝条,让休眠的芽苞顶开冬日的枷锁。当第一朵樱花绽放时,粉白的花瓣如云霞般笼罩住她颤抖的肩膀。她仰起脸庞,任由花瓣落在发间,嘴角扬起久违的笑容。后来每个清晨,都能看到她捧着素描本坐在树荫下,铅笔勾勒出我婆娑的树影和纷飞的花雨。
秋天来临之际,我的叶片渐渐染上金红。那个总爱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她推着轮椅上的老妇人来到树下。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抚摸粗糙的树皮,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孩子,这棵树真像你父亲画过的那幅......"秋风卷起漫天落叶,宛如一场金色的雨幕,覆盖了她们脚下的土地。
冬天,当大雪压断枯枝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我在凛冽的寒风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不再有截止日期的催促,没有人际关系的纠葛,有的只是四季轮回赋予的使命。松鼠将收集的坚果藏进我的树洞,候鸟在我的枝头暂歇,雨水渗入土壤滋养着地下深处的生命网络。
某日黄昏,我忽然感受到树根深处传来细微的震颤——那是人类挖掘的声音。施工队的机械逼近这片树林,冰冷的铁锹即将刺破我盘根错节的地下王国。但就在此时,我想起了那个在樱花树下哭泣的女孩,想起了轮椅上微笑的老人,想起了所有曾在我枝叶间寻找慰藉的灵魂。
如果重生成为一棵树意味着守护一方天地,见证悲欢离合,那么这样的重生何尝不是另一种永恒?我挺直苍劲的躯干,任凭风雪侵蚀树皮,因为我知道,每一圈新增的年轮里,都镌刻着比人类短暂一生更为漫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