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的私语
春日的阳光像刚拆封的新书,散发着油墨的清香。我站在老宅的天井里,看檐角最后一片残雪化作晶莹的水滴,在青石板上叩响季节更迭的密码。祖母常说,四季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情书,每个字句都浸透着光阴的密语。
当柳枝抽出鹅黄的嫩芽,春便踮着脚尖来了。巷口的桃树总在清明前后突然绽放,像是被雨水突然惊醒的梦。记得幼时随祖父去田垄,他粗糙的手指拨开湿润的泥土,黑褐色的蚯蚓在赭红色的土壤里扭动,新翻的泥土蒸腾着白雾般的热气。"这是大地在呼吸。"祖父说话时,呵出的白气与地气相融,构成了我记忆中最生动的春景图。
夏日的骤雨来得急,瓦当上的青苔在雨水中绿得发亮。蝉鸣从槐树稠密的叶隙间漏下来,与竹帘摇曳的阴影一起铺满堂屋的砖地。午后闷热最盛时,邻家阿婆会端来冰镇的绿豆汤,白瓷碗外壁凝结的水珠沿着我的手腕滑落,像一条清凉的小溪。黄昏的雷雨过后,整个村庄都浸泡在栀子花的香气里,湿漉漉的晚风穿过弄堂,将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吹成飘摇的船帆。
秋分那日,天井里的桂花树突然洒落碎金。我收集落花装进纱囊,夜里枕着香甜入梦,醒来发现月光已为窗棂镀上霜色。祖父带我去看稻田,稻穗低垂的弧度里藏着谦卑的哲学。农人们弯腰收割的身影,在夕阳中变成一帧帧剪影,镰刀划过秸秆的声响,是秋天特有的韵律。晒谷场上的稻谷在阳光下翻涌,泛起金色的波浪,麻雀们偷食时溅起的谷粒,像散落的星星。
冬至的清晨,瓦霜绘出奇妙的冰花纹路。呵气成雾的时节,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煨着的红薯渗出蜜色的糖浆。祖母在檐下挂起腊肉,油脂滴落在雪地上,绽开透明的琥珀。某夜忽降大雪,我伏在窗边看月光与雪光交融,整座老宅仿佛漂在银色的河流里。次日发现院角的红山茶破雪而开,花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恰似白绢上绣了朱砂。
如今站在城市高楼的玻璃窗前,看空调外机融化的雪水代替了檐角的冰凌,电子屏幕里的天气预报取代了祖父观云识天的本领。但我依然会在某个恍惚的瞬间,听见四季的私语穿过钢筋森林——那是童年时埋在心间的种子,在记忆的土壤里长出常青的藤蔓,始终缠绕着生命最初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