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条小溪，不知流了多少年。

溪水很浅，清得能看见底下每一粒沙石。阳光好的时候，水面会碎成千万片金箔，晃得人睁不开眼。我常蹲在溪边的大青石上，看水流如何从指缝间溜走——先是鼓胀着挤满掌心，继而突然坍缩下去，最后只剩几道湿痕，很快也被风吹干了。

王阿婆总在这时出现。她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要洗的衣裳。老人家七十多了，腰弯得像张拉满的弓，可蹲在溪边的姿势却意外地稳当。"丫头，别玩水了。"她说话时，皱纹里会夹着细碎的阳光，"水这东西，抓不住的。"

我不信，偏要伸手去捞溪底那些彩色的鹅卵石。手指刚触到石头，水流就带着它们轻轻晃动，像是嘲笑我的徒劳。王阿婆就笑，笑声混在潺潺水声里，分不清是谁在响。

夏天雷雨多。雨后溪水会涨起来，裹着上游冲下来的枯枝败叶，浑浊得像锅野菜汤。这时节洗衣服最麻烦，王阿婆却来得更勤快。她说雨水把皂角树上的皂荚打下来了，这时候的皂荚最肥，捣烂了能搓出更多泡沫。我看着她在石板上捶打衣服，水花溅在她藏青色的裤脚上，洇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去年冬天，王阿婆没来溪边。她儿子说老人着了凉，咳嗽总不见好。我路过她家院子，看见晾衣绳上空荡荡的，只有个褪了色的蓝布围腰在风里晃。开春时溪水解冻，水里漂着几片桃树花瓣，粉的像小姑娘的脸蛋。我在青石板上发现一道新裂痕，想是冻出来的。

前些日子回村，溪边修了条水泥路。大青石不见了，据说被砸碎垫了路基。几个城里来的孩子在溪边玩水枪，塑料水管接在自来水龙头上，滋出的水柱又直又急。我想起王阿婆说过，从前这条溪能一直流到镇上，现在半道就被抽水机截断了。

蹲下身，我再次把手伸进溪水。水流依旧从指缝溜走，只是这次没人笑我傻。阳光穿过我空荡荡的掌心，在水底投下一片颤动的影子，像极了老人脸上游走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