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江南总爱披着层半透明的纱。我撑着那把褪了青漆的老伞，站在巷口时，檐角坠落的雨珠正巧砸在石板上，溅起细密的水雾，模糊了远处白墙黛瓦的轮廓。

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像谁把整条巷子铺上了温润的墨玉。雨滴顺着瓦当滴落，在石板上敲出细碎的节奏——"叮、叮、叮"，像是老茶馆里未拧紧的铜壶在哼歌。我放慢脚步，看水洼里倒映着歪斜的电线杆，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翅膀带起的水珠在半空划出银亮的弧线，又落回涟漪里。

转过第三个弯，一株老梅树斜斜探出墙头。它的枝干虬结如铁，却在这阴雨天里抽出了新蕊，胭脂色的花瓣上凝着水珠，像少女含羞垂首时眼角的泪。风过时，几片花瓣打着旋儿飘落，落在墙根的苔藓上，落在邻家阿婆晒着的蓝印花布上，那布本是深沉的靛青，被雨水浸得愈发浓郁，倒像是把整条巷子的光阴都染进去了。

最妙的是巷尾那间老茶铺。门楣上的竹帘被雨打湿了，半垂下来，透出里面昏黄的灯光。老板娘坐在门槛内侧纳鞋底，银针在指缝间穿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我推门进去时，她抬头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雨雾："来碗热茶？刚煨上的，驱驱寒。"粗陶碗里浮着几片碧螺春，热气裹着茶香漫上来，模糊了窗玻璃上的雨痕。透过那层朦胧，能看见对面的书斋亮着灯，窗前的人影正伏案写着什么，笔尖蘸墨的声响混着雨声，竟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雨不知何时小了。我走出茶铺时，暮色已漫上屋脊。青石板路上亮起了几盏红灯笼，晕黄的光投在水洼里，像撒了一把碎金。远处传来卖花女的吴侬软语："栀子花——白兰花——"声音穿过雨幕，轻得像一片落在水面的花瓣。

原来最动人的风景，从来不是刻意雕琢的。它是雨滴坠落的轨迹，是老梅抽芽的倔强，是茶碗里升腾的热气，是陌生人不经意间的一个微笑。就像此刻，我站在巷口回望，那些被雨水浸润的砖瓦、草木、人情，都成了时光里最温柔的底色，在记忆中慢慢晕染，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