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毛衣里的星光
林小满最后一次见外婆,是在初冬的站台。
那天风特别大,卷着碎雪沫子往人领子里钻。外婆裹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手里紧紧攥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站在月台上朝她挥手。“小满啊,到了学校记得添衣裳,包里是你爱吃的糖蒸酥酪,还有我织的毛衣,天凉了就穿上。”
林小满扒着车窗点头,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掉。她考上了外地的大学,要离开这个住了十八年的小城,离开总是把她护在身后的外婆。火车开动时,她看见外婆追着火车跑了几步,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像株在寒风里摇晃的枯草。
到了学校,林小满打开布包,里面的糖蒸酥酪还带着余温,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是浅灰色的,针脚细密,领口和袖口都缝了一圈软软的绒线——外婆知道她怕冷,总在这些小地方格外用心。
她开始忙着上课、参加社团,偶尔给外婆打个电话。外婆在电话里总说“我好着呢,你别担心”,说邻居家的猫又来蹭饭,说院子里的腊梅快开了,末了总不忘加一句“毛衣合不合身?不够暖就跟我说”。林小满每次都应着,却没告诉外婆,大城市里的同学都穿新式的羽绒服,她的旧毛衣根本不好意思穿出门。
寒假前,林小满接到了舅舅的电话。电话那头舅舅的声音很沙哑:“小满,你外婆……走了。”
她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写完的论文,笔尖的墨水洇湿了纸页,像一块黑色的泪渍。她赶回家时,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盛,满院都是清冽的香气,可那个总在腊梅树下给她剥橘子的老人,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舅舅把一个木盒子交给她,说是外婆留给她的。林小满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毛衣,从她小时候穿的粉色小毛衣,到这次带去学校的灰色毛衣,一件都不少。最底下压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是外婆娟秀的字迹:“小满的毛衣”。
她翻开笔记本,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画得歪歪扭扭的图样。
“今天小满说想要粉色的毛衣,要绣小兔子,我得买最软的线,不然会扎到她。”
“小满长高了,去年的毛衣短了,今年织件灰色的吧,她总说灰色显成熟。”
“最近手总疼,织一会儿就要歇一歇,可小满快放寒假了,得赶在她回来前织完袖口的绒线。”
最后一页的字迹格外潦草,墨水晕开了好几处:“小满穿上新毛衣,一定很好看……”
林小满抱着笔记本,突然想起那个站台的清晨。外婆追着火车跑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很疼了?她在电话里说“我好着呢”的时候,是不是正忍着难受?她总说要给她织更暖的毛衣,可她连一件新羽绒服都没给外婆买过。
那天晚上,林小满把那件灰色毛衣穿在了身上。毛衣很暖,针脚的温度像是还带着外婆的体温,裹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她走到院子里,腊梅的香气绕着她,风里好像传来外婆的声音:“小满,冷不冷?外婆再给你织件厚的好不好?”
她仰起头,看见天上的星星特别亮,像外婆笑着的眼睛。她伸出手,好像还能摸到外婆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摸到那些细密的针脚里,藏着的、没说出口的爱。
原来有些爱,从来不会消失。它藏在旧毛衣的针脚里,藏在糖蒸酥酪的甜香里,藏在每一个想起外婆的瞬间,像星光一样,永远亮在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