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里的伞
梅雨季的傍晚总带着股黏腻的潮气。林小满站在公交站台的铁皮棚下,看雨水顺着棚沿连成串,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抱着帆布包的指节发白——早上出门时,她盯着手机里的天气预报,屏幕上的"多云"二字让她松了口气,连伞都没拿。
远处传来"滴滴"的喇叭声,小满踮脚望去,312路公交车正碾着水洼驶来。她低头看了眼手表,五点四十分,离最后一班地铁还有半小时。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进衣领,凉得她打了个激灵。
"要一起走吗?"
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小满转身,看见个穿藏青色工装的男人,手里举着把老式黑布伞。伞骨有些歪,伞面洗得发白,却像块浸了水的旧绸缎,泛着柔和的光。
"啊...好。"她应着,跟着他往巷子里走。伞面不大,男人的手臂微微倾斜,把大部分伞面都倾向她这边。小满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机油味,混着雨天特有的泥土腥气,倒比身上雨水的味道好闻些。
"我修自行车。"男人突然开口,"巷口那间修车铺,就是我开的。"他的手指在伞骨上轻轻摩挲,"这把伞是老伴留下的,她总说,老张,伞要往人多的那边斜。"
小满低头看伞下的地面,积水已经漫过她的帆布鞋。她想起上周在医院走廊,母亲攥着缴费单说"林林,妈的腿怕是治不好了",想起昨夜台灯下,自己对着考研复习资料发呆时,窗外的雨砸得玻璃"噼啪"响。
"你住几楼?"男人突然问。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七楼。"小满报了楼号,声音有点哑。
"巧了,我住四楼。"男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小山,"你家在哪个单元?"
"三单元。"
"我住三单元。"他顿了顿,"要不...送你到楼下?"
小满抬头,看见他的眼睛。那是浸在雨里的黑曜石,亮得让人心慌。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出差时,母亲总撑着把碎花伞送她到巷口,伞骨也会往她那边斜。
走到单元楼门口时,男人突然停住。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包水果糖,糖纸被雨水泡得发皱,却叠得方方正正。
"给你。"他说,"我老伴总说,雨天吃颗糖,心里就甜了。"
小满接过糖,指尖碰到他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砂纸,指节上还沾着机油渍。她突然想起修车铺的玻璃上,贴着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碎花裙,举着把和眼前一模一样的黑布伞,笑得比阳光还亮。
"伞你拿着吧。"男人突然说,"我家里有新的。"
小满攥着伞柄,那上面的铜扣被磨得发亮,像块温热的琥珀。她望着男人走进雨幕的背影,藏青色工装渐渐模糊成一片深色的雾。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亮起,照亮她手里的糖——糖纸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揉碎的晚霞。
后来小满才知道,男人的老伴三年前走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这把伞。他说,"她总说,雨天共伞的人,会在伞下说些没用的话。"现在,他说的"没用的话",成了小满心里最暖的句子。
那天晚上,小满把糖分给了对门的老太太。老人摸着糖纸说:"这纸真好看,像我年轻时穿的花袄。"小满突然想起母亲的话——伞柄越旧,伞下的人越暖。
梅雨季的雨还在下,但小满知道,有些温度,永远不会被雨水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