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成钢

初三作文 作者:森林奏鸣曲

淞沪会战硝烟未散,我因情报失误误炸了自家阵地,

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刹那,却见全军闻之色变的“幽灵刽子手”突然现身:

“留他一条命,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兵。”

多年后我从尸山血海的南京城中带出绝密文件,

才惊悉他当年救下我,只因我长得像他战死南京城的亲弟弟……

一九三七年十月,上海北郊。

空气里裹挟着硝烟、焦土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吸进肺里像钝刀子割。炮击间歇的低沉嗡鸣压在耳膜上,远处还有零星的枪声炸响,像垂死巨兽最后的抽搐。我趴在临时挖掘的散兵坑里,泥土的湿冷透过粗布军服渗进来,黏腻冰凉。军帽檐滴下不知是汗水还是泥水,迷得眼睛发涩。

“第七批了……狗日的小鬼子飞机……”旁边趴着的老兵油子啐了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

我没吭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潮湿的泥土。任务指令在脑子里反复回放:敌军一支后勤车队将于午后途经罗店以西三公里处的废弃砖窑,坐标精确到米,要求我方轰炸机中队彻底摧毁。

太精确了,精确得……让人隐隐不安。但那念头只是一闪,就被连日血战熬干了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压了下去。上面来的命令,总有它的道理。

天空传来熟悉的引擎轰鸣,是我们的霍克Ⅲ。三架,编队整齐,刺破灰蒙蒙的云层,像一把利刃。我的心跳莫名加速,混合着一种即将完成任务的虚脱感。

飞机开始俯冲,尖啸声撕裂空气。

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炸弹落点并非预定的砖窑,而是……而是前方那片蜿蜒的战壕,那片我们师苦守了整整五天,填进去不知多少兄弟才勉强撑住的阵地!

黑色的烟柱混合着耀眼的火光猛地腾起,泥土、残肢、破碎的枪支被狂暴的气浪抛向空中。惨叫声甚至压过了爆炸的轰鸣,绝望地穿透过来。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住,瞳孔缩成针尖,直愣愣地看着那片瞬间化作炼狱的自家阵地。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失去了一切声音,只有心脏疯狂擂鼓,快要撞碎胸骨。

“……错了……炸错了!!!” 我猛地扭头,嘶声狂吼,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可无线电里一片死寂,只有滋啦的电流噪音。

散兵坑里的老兵张着嘴,脸上是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像是没明白眼前这地狱景象从何而来。

完了。

两个字,冰锥一样刺进脑髓

军事法庭设在一间勉强还算完整的祠堂里,断壁残垣间,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显得格外刺眼。没有律师,没有冗长程序,前线的军法快得像砍刀。

审判官的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只有嘴唇抿出冰冷的直线。他念着那份简短结论:“……因所提供坐标严重偏差,致我罗店阵地遭己方误炸,伤亡……甚重。情报核实环节失职,论罪——”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没有任何温度。

“死刑。立即执行。”

两个宪兵上前一步,夹住我的胳膊。他们的手像铁钳,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祠堂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压得极低。我被拖拽着走向院子角落那面斑驳的照壁,墙根下泥土是新翻的,透着湿暗的红。身后是审判官和几个军官模糊的面孔,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炮声,像是为这场荒唐处决奏响的哀乐。

肺里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了,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绝望的冷。脑子里嗡嗡响,一片空白,又好像闪过无数碎片:老家屋后的槐树,参军时母亲哭肿的眼,还有……那片在火光中哀嚎的战壕。

宪兵粗暴地将我按得跪倒在地。粗粝的砂石硌着膝盖。枪栓拉动的声音,清脆,冰冷,敲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我闭上眼,等待那颗注定要来的子弹。

“等等。”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把快刀,精准地切断了行刑的流程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近,军靴踩过碎砖瓦砾,发出单调的轻响。我下意识睁开眼。

来人很高,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蓝军装,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到下颌。他没有戴军帽,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见青。脸上线条硬朗,像是用岩石刻出来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冷,像结冰的湖面,看不到底。他只是站在那里,周遭的空气就仿佛凝滞了,连原本面无表情的审判官,眼角也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祠堂里落针可闻。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那审视毫不掩饰,锐利得几乎要剥开皮肉,看进骨头里。然后,他转向审判官,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留他一条命。”

审判官喉结滑动了一下:“秦参谋,这……于程序不合,他是……”

“从今以后,”那人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就是我的兵。”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他甚至没再看我第二眼,说完便转身,走向祠堂那扇破败的大门,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命令。

宪兵钳制我的手松开了。我瘫跪在原地,浑身脱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耳膜发疼。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茫然席卷而来,几乎将我吞没。

秦参谋。

我听过这个名字。或者说,听过他的代号。军中私下传说的“幽灵刽子手”,情报部门最锋利也最神秘的一把刀,执掌着最诡谲危险的敌后行动,据说他一句话,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包括自己人。

他为什么救我?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南京。

一座浸透了血与火的城市。城墙坍塌,街巷狼藉,焦黑的断壁像巨兽的残骸,指向阴沉天空。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无法形容,是硝烟、血腥、腐烂和一种绝望的死气搅拌在一起的浓稠恶臭,无孔不入,粘在皮肤上,渗进肺里,永远也洗不掉。

枪炮声已不再密集,变得零落,但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夹杂其间的尖叫、狂笑、哭嚎,还有冷兵器劈砍入肉的闷响。地狱敞开了大门。

我们这支残兵,像掉队的蝼蚁,在废墟与尸骸间挣扎。任务早已变了几轮,从阻击到突围,再到最后的……传递出去。必须把怀里那份染血的文件送出去,师座临死前瞪大的眼睛还在看着我,里面是最后的命令和哀求。

“给……给我……”

脚下踩到的不知是砖石还是软塌塌的尸体,我一个趔趄,几乎摔倒。旁边的老莫猛地拽住我胳膊,他的手劲大得吓人,指甲几乎抠进我肉里。

“小崽子……看路!”他喘着粗气,嘴唇干裂出血口子,眼珠浑浊,但扫过前方街角时,依旧像鹰隼一样警惕。

我们是“幽灵”手下最锋利的尖刀,也是被他从鬼门关口一个一个捡回来的“死人”。老莫,原来是个怕死开了小差被抓回来的兵油子;阿译,学生娃,因为理论计算失误导致炮击偏误,差点被枪毙;还有我,一个因情报错误炸了自己人的死刑犯。

他训练我们,用最严苛、最不近人情的方式,把杀敌、潜伏、活下去的本能刻进我们骨头里。他很少说话,眼神永远冷得像冰,任务失败的惩罚比军法更可怕。我们恨他,怕他,却又不得不依附他,像藤蔓缠绕着冰冷的岩石。无数次在敌后绝境,是他带着我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这次,任务是潜入已然陷落的南京城,接应一份绝密情报,并尽可能带出被困的技术人员。技术人员……我们一个都没找到,大概都成了那些尸堆的一部分。只来得及从一座炸塌小半的秘密通讯站里,抠出这份代号“冬眠”的文件。

“左边……有动静!”阿译哑声低呼,声音抖得厉害。

“趴下!”老莫猛地将我们两人按倒在断墙后。

一队日军歪歪扭扭地走过,枪刺上挑着抢来的包袱,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像逛自家的后花园。等他们走远,我们才从瓦砾中抬起头,互相看了一眼,彼此脸上只有泥污和麻木的恐惧。

撤退路线早已被切断,只能往更深处钻,往尸山血海里蹚。下水道、焚毁的民居、堆满遗体的弹坑……成了我们唯一的路径。秦教官的脸在脑海里一闪,冰冷,没有表情。他说过,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许停,不许回头。

文件必须送出去。

终于活着爬出那片地狱时,只剩下我和老莫。阿译为了引开追兵,再没跟上来。我们像两具裹满泥污血痂的行尸,一头栽倒在接应点的草窝里,几乎立刻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临时指挥部,烛火摇曳。高级参谋接过那份被体温焐得滚烫、边缘被血和汗水浸透得字迹模糊的文件,手指微微发颤。他仔细检视了火漆印和特殊标记,长吁出一口浊气,看向我们的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动。

“你们……立大功了。”他声音干涩,“这份名单……能挽救无数敌后同志的生命。”

老莫咧了咧嘴,想笑,却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没有说话,巨大的疲惫和失去阿译的空洞感淹没了那一点点虚浮的功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