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清晨推窗,第一片雪花正落在我的睫毛上。它轻盈得像一粒未落定的念头,在触到温热的皮肤时便融化了,只留下微凉的痒。我怔怔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幕里,无数细小的白色精灵正簌簌飘落,像被谁从云端轻轻抖落的棉絮。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记忆中,初雪总是带着某种仪式感,仿佛大自然在岁末年初时的一次郑重宣告。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还挂着半黄的叶子,此刻却被雪花层层包裹,像是穿上了一件臃肿的羽绒服。那些倔强地挂在枝头的叶片,托着厚厚的雪层,在风中轻轻摇晃,时不时抖落一阵细碎的雪沫,如同老人抖落衣襟上的岁月。
我裹紧大衣走在街上,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这是雪与大地最原始的对话。行人们都放慢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场静谧的盛宴。一个小女孩突然从巷口跑出来,红色的羽绒服在素白的雪地上格外醒目。她仰起脸,任由雪花落在鼻尖、睫毛上,咯咯笑着伸出小手去接,那模样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北方老家,也是这样在雪地里疯跑,直到母亲举着扫帚在身后追赶。
转过街角,我看见老槐树下站着那个卖烤红薯的老人。他的推车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却依然坚持出摊。炉膛里的火苗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将飘落的雪花也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来个烤红薯吧,刚出炉的。"他招呼我,声音混在飘雪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捧着热乎乎的红薯,看着雪花落在烤炉周围又迅速融化的样子,我突然明白,初雪之所以动人,或许正是因为它让我们在寒冷中感受到温暖的可贵。
午后,雪渐渐小了。我坐在咖啡馆的窗边,看雪花在玻璃上撞出晶莹的水珠。邻桌一对情侣正低声说着什么,女孩不时指着窗外笑起来,男孩便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窗外的雪地上,已经有了第一批脚印,深深浅浅,交错纵横,像是一幅即兴创作的水墨画。我想起川端康成在《雪国》里写的:"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那种从喧嚣突然进入静谧的震撼,大概就是初雪带给人的感受——它让时间慢下来,让世界变得纯粹。
暮色降临时,雪停了。路灯次第亮起,将飘落的最后几片雪花照得晶莹剔透。整座城市仿佛被重新粉刷过,屋顶、树枝、街道都覆盖着均匀的白色,连平日里最不起眼的角落也变得温柔起来。我站在阳台上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带着雪的清新沁入肺腑,让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初雪总会让人想起许多事情——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错过的相遇,那些藏在心底的柔软。它像是一个温柔的提醒,告诉我们生活虽然常常泥泞,但总会有纯净的时刻不期而至。当第一片雪花落下时,所有的尘埃都被暂时覆盖,世界回归最本真的模样。
夜渐深了,我听见雪花落在空调外机上的细碎声响,像一首轻柔的催眠曲。明天清晨,当阳光洒在这层洁白的新衣上时,这座城市又会恢复往日的忙碌。但此刻,就让我静静享受这份初雪带来的宁静吧——在这稍纵即逝的纯净里,找到内心深处最安宁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