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八月午后的古槐树上浮动，树影斑驳的棋盘前，我和老师对坐着。他布满皱纹的手指捏着一枚黑子，棋子落在榧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惊醒了沉浸在困局中的我。这是我第二十一次输给这位年逾古稀的老棋士，但此刻棋盘上的胜负已化作星轨，指引我在更浩瀚的棋道中穿行。

记得初入棋院时，那些温润的云子总让我想起昆仑山巅的积雪。八岁的我第一次将棋子摁在纵横十九道上，清脆的叩击声惊飞了窗外歇脚的灰雀。宋老师扶正我的手腕："棋子要像蝴蝶驻足花枝般轻盈。"那时的棋盘在我眼中是片神秘疆域，每个交叉点都蛰伏着未曾谋面的星辰。

直到去年盛夏，我在古槐树下与老师对弈。蝉声透过层层叠叠的槐叶跌落，在棋盘上溅起细碎的光斑。七十三手时我的白龙陷入重围，呼吸声突然放大到与自己心跳同频。这时一片槐叶飘落在天元，老师忽然轻笑："棋道如溪，不是要填满河道，而是寻得流动的方向。"我猛然意识到可以弃子转身，原本死寂的棋局顿时星河倒转。

上月在省赛上，现场空调冷气扑面，我攥着浸透汗水的白玉云子。对手戴着银框眼镜的男生正将黑子叩得青瓷罐脆响，他布局如蛛网收束，短短七十九手便锁死我西南角的突围口。裁判老师端着茶杯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蝉鸣与心跳声在耳膜共振。第136手黑棋尖冲时，我瞥见窗外初夏暮色里刚亮起的天狼星。忽想起昨夜翻烂的《发阳论》残谱，我的指尖不再颤抖，而是轻捻白子斜飞小目，在看似死局的边空挑起连环劫争。对面推眼镜的动作猛然停滞，修长食指悬在棋盘上方微颤。当第214手双叫吃落下，最后一缕夕照正穿透他镜片，在星位投下细碎金斑。

"白胜四分之三子。"裁判宣布时，我数着黑方棋盒里剩余的七枚云子，恍然惊觉它们恰似北斗七星散落的轨迹。棋秤之上，每颗棋子都在折射银河的光。棋子落下的脆响里，我听见去年槐叶飘落的簌簌声，看见张老师眼中闪烁的棋道微光。

此刻残阳透过棋院木窗斜照进来，棋盘上的黑白云子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张，老师缓缓收着棋子，每颗棋子归入棋罐时都发出玉磬般的清音。我知道这局棋并未结束，就像十九道经纬间永恒的星光，永远指引着棋士走向更辽阔的天地。棋盘上山河未老，棋道中自有春秋，这或许就是围棋赠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在胜负之外，看见生命流转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