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后的那株桑树，是童年最甜蜜的念想。它不像桃李那般娇贵，也不似梧桐那般挺拔，只是歪着脖子站在墙角，却年复一年地结出紫红的桑葚，喂饱了一代又一代馋嘴的孩子。

桑葚成熟的季节，是我们这群野孩子最欢喜的时光。枝头的桑葚由青转红，再由红变紫，像一串串迷你葡萄挂在绿叶间。我们总是等不及它们完全熟透，便猴儿似的爬上树干，骑在树杈上大快朵颐。熟透的桑葚一碰就落，手指轻轻一捻就渗出紫红的汁液，染得嘴唇牙齿都变了颜色。那甜中带酸的滋味，混合着阳光的温度，是任何糖果都比不上的美味。

祖母总在树下铺开旧床单，用竹竿轻轻敲打树枝。熟透的桑葚便如下雨般簌簌落下，在白布上溅出朵朵紫花。她将桑葚洗净晾干，拌上白糖酿成桑葚酒。来年开坛时，那紫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荡漾，抿一口，酸甜里裹着岁月的醇厚。有时她也会熬制桑葚酱，在灶台前搅拌一整个下午，满屋子都飘着甜香。冬日里，一勺桑葚酱冲入热水，便是驱散寒气的最佳饮品。

如今超市里也卖桑葚，塑料盒里码得整整齐齐，价格不菲。买回家洗净品尝，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少了攀爬树枝时手心沾到的树胶，少了同伴争抢时溅在衣襟上的汁水，少了祖母站在树下既担心又宠溺的唠叨。那些装在精致包装里的桑葚，终究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去年初夏回老家，发现那株老桑树已被砍去。邻居说现在养蚕的人少了，桑树留着也无用。我蹲在残留的树桩旁，看见年轮里渗出琥珀色的树脂，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这里蹭破膝盖，祖母用桑叶捣碎给我敷伤的往事。蚂蚁在树桩上爬出一道蜿蜒的黑线，仿佛在书写无人能懂的祭文。

桑葚的滋味，是永远留在舌尖上的乡愁。那些紫红色的浆果里，包裹着整个童年的阳光与欢笑，如今都随着老桑树的倒下，变成了再也尝不到的遗憾。但每当在街头看见卖桑葚的小贩，我仍会驻足买上一捧，任由汁液染紫手指——仿佛这样，就能找回那些在树梢上晃着腿吃桑葚的悠长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