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自己是一只倒扣的瓷瓶。

那些釉下彩绘的牡丹、工笔细描的缠枝莲，都是预备给旁人观赏的体面。而真正承重的瓶底，却积着洗笔水般的淤青，晃一晃就有细碎的裂纹在唱歌。

黄昏最是危险时刻。落日像块将熄的炭，把云絮烫出焦黄的边。这时暗潮就从脚踝漫上来，水银般精准地找到每道灵魂缝隙。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薄，贴在墙上像片将腐的秋苔。梳齿间缠绕的断发、窗台上干涸的水渍、耳机里循环到沙哑的某句歌词，突然都变成密码，通向某个我从未签署契约的悲伤王国。

旧书店的纸霉味让我安心。在生僻诗集的内页里，总能遇见几个比我更破碎的灵魂。里尔克说"我们都是跌碎的器皿"，陶土在裂缝中露出本色。于是我的淤青开始发芽，在心室壁上攀援成忍冬花的形状。

凌晨三点的月亮是枚止痛片。我收集路灯下自己的多重影子——提重物时倾斜的，奔跑时飞扬的，蹲下来环抱膝盖时缩成小小一团的。这些黑色剪纸被收进铁盒，摇起来像场微型暴雨。

瓷瓶的宿命在于，它终将在某次搬动中彻底碎裂。而此刻晨光正舔舐我的釉面，昨夜积攒的雨水在折光里变成钻石。暗潮退去后的滩涂上，有贝壳在练习用裂痕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