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箍咒的疼还没散尽，脑壳里嗡嗡作响。我跪在荒山坡上，金箍棒歪在一旁，沙师弟欲言又止，八戒扛着钉耙扭头看云彩。

"悟空，你屡次行凶，我留不得你了。"那老和尚攥着袈裟发抖，像片秋风里的枯叶子。

我龇着牙笑："师父，那强盗拦路劫财还要吃你，老孙打死他怎算行凶？"

九环锡杖"当啷"杵进地里。他闭眼念经，后颈暴着青筋："走！"

我抄起棒子腾空而起，听得八戒在底下嚷："师兄真走啊？"筋斗云翻过山头时，隐约听见沙僧叹气："大师兄眼里......有泪光。"呸！定是风吹的。

紫竹林里滴水音比紧箍咒还烦人。观音菩萨的玉净瓶映着我毛脸："大圣何来？"

"求菩萨退了这箍儿。"我盘腿坐得歪七扭八，"老孙保那和尚西去，打死的都是该杀的精怪，他倒嫌我凶性不改。"

杨柳枝忽然一颤。菩萨睁眼："唐僧刚遇险，来的是......你？"

我金箍棒已抡出残影："哪个泼魔敢扮俺老孙？！"

那妖精与我一般模样：凤翅紫金冠晃得人眼花，如意金箍棒磕出火星四溅。

"你是假的！"我一棒劈碎山崖。

"你才是假的！"他翻个跟头冷笑。

打到南海，观音捻着菩提子摇头；闯到天庭，照妖镜里两只猴子齐骂；闹进地府，谛听神兽伏地装聋。最后直打到雷音寺，如来佛祖掌心里金光乱迸。

"悟空。"佛祖的声音像五指山压下来，"你看那六耳猕猴。"

假行者突然发抖，我趁机一棒砸下。

"且慢！"

金箍棒停在半空。那妖精抬头，火眼金睛里映出我的脸："孙悟空，你当真认不出自己？"

如来的金钵盂扣住那妖时，我忽然头痛欲裂。

钵盂里挣扎的哪是什么六耳猕猴？分明是另一个我：被唐僧咒骂时龇出的獠牙，被八戒挑唆时捏碎的石头，那些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怨毒......

"大圣还不悟么？"佛祖的袈裟拂过我头顶，"打杀心魔容易，降伏心猿......"

金箍棒已捅穿钵盂。

鲜血溅上雷音寺的台阶时，我摸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原来神仙也会流血，原来斗战胜佛也会疼。

唐僧在树下诵经，白龙马突然昂首嘶鸣。

"师父。"我把包袱甩在呆子怀里，"前头有伙强盗，老孙先去......"

"悟空。"老和尚突然抓住我手腕，他掌心有汗，"此番......"

我摘了根毫毛变绳子，把强盗捆成粽子扔路上："要杀要放随你。"

八戒嚷嚷大师兄转性了，沙僧偷偷抹眼睛。只有白龙马打了个响鼻——它瞧见我藏在虎皮裙下的手在抖。

那根打死六耳猕猴的金箍棒，如今重得像十万八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