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第一次尝到柠檬汽水的味道，是在七岁那年的午后。蝉鸣把空气烤得发黏，老槐树叶蔫蔫地垂着，他蹲在巷口看修自行车的老王师傅给轮胎打气，额头上的汗珠子滚进领口，像揣了只发烫的小兽。

“喏，喝这个。”

冰凉的玻璃瓶贴上后颈时，夏辰惊得一缩脖子。穿碎花裙的林阿姨举着瓶橘子味汽水笑，瓶身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他接过来猛灌一大口，气泡在舌尖炸开时，却听见隔壁院传来更清冽的响动——是玻璃碰撞的脆响，混着女孩咯咯的笑。

墙头探出半张脸，是刚搬来的苏晓。她辫子上系着柠檬黄的绸带，手里举着瓶没开封的汽水，瓶身标签上画着切片的青柠，水珠顺着瓶身滑进她手腕的银镯子，叮当作响。“我这个比你的好喝。”她晃了晃瓶子，青柠片在琥珀色的液体里打着旋，“我爸从上海带的，柠檬味的。”

那天下午，两个孩子踩着板凳趴在墙头分享了那瓶汽水。夏辰记得苏晓拧开瓶盖时“啵”的一声轻响，记得气泡涌上来时她眯起眼睛的样子，更记得那股味道——先是舌尖泛起微酸，像咬了口带晨露的青柠，接着甜意漫上来，气泡在喉咙里轻轻发痒，最后只剩满口清凉，连槐树叶都像是被这股凉意吹得舒展了些。

后来每个夏天，夏辰的自行车筐里总会躺着两瓶柠檬汽水。他载着苏晓穿过种满白杨树的小路，车轮碾过光斑时，汽水在筐里轻轻晃，瓶身的水珠沾湿了草编的车垫。他们会在护城河的石阶上坐下，脚垂在水面上晃，看夕阳把河水染成橘红色。苏晓总爱把汽水倒在玻璃杯里，加两块冰，看着气泡一串串往上冒，说这样像把整个夏天都装在了杯子里。

十三岁的夏天来得格外早，蝉鸣刚起，苏晓就要搬走了。那天他们还是坐在护城河的石阶上，手里的柠檬汽水没怎么动，冰早就化了，瓶壁上的水珠顺着手指滴进水里，晕开一圈圈涟漪。“以后喝不到这么好喝的柠檬汽水了。”苏晓的声音很轻，辫子上的黄绸带被风吹得飘起来。夏辰没说话，只是把自己那瓶没开封的塞给她，瓶身上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许多年后的夏天，夏辰在超市的冰柜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柠檬汽水。他拿了两瓶，付账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忽然想起那年墙头的女孩，想起她眯着眼睛说“像把整个夏天装在杯子里”的样子。他走到路边的长椅坐下，拧开瓶盖时，“啵”的一声轻响，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气泡在舌尖炸开时，还是熟悉的酸甜，只是这一次，清凉里多了点别的味道。夏辰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忽然明白，有些味道会留在记忆里，像那年的柠檬汽水，像护城河的水波，像永远留在十三岁夏天的，带着黄绸带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