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二的学业像渐渐收拢的网，增加了密度与重量。少年少女们抽枝拔节，身形拉长，声音变化，心底那些朦胧的情愫，也如同春日泥土下的种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萌动

余棉棉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马尾辫甩动间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朝气。她依旧是班里的文艺骨干，校艺术节的筹备通知一下来，她便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了班级的舞蹈节目。排练占据了大部分课余时间，她和秋屿一起上下学的次数不可避免地减少了

秋屿变得越发沉默。他的成绩稳居年级前列，是老师眼中沉稳可靠的好学生。他依旧会等棉棉放学，但更多时候，是看着她像一阵风似的跑向舞蹈房，只留给他一个匆忙的背影和一句“小岛你先走吧！”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住他。他感觉棉棉的世界正在急速扩大，而自己，似乎正被留在原地

这天下午自习课，秋屿正对着一道物理竞赛题凝神思考，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动着。忽然，前排的同学传来一个叠成方胜状的纸条，压低声音说：“秋屿，给你的。”

秋屿愣了一下。在他的认知里，传纸条是小学时才会做的事。他疑惑地接过，展开

纸条上的字迹是陌生的，带着点刻意修饰的圆润：

“秋屿同学，你很优秀，像夜空里最安静也最亮的那颗星。一直很欣赏你。 —— 一个默默关注你的人”

没有署名

秋屿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一股热意迅速从脖颈蔓延到耳根。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四周。同学们都在埋头写作业，没有人注意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攫住了他。这是……什么？他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那颗被揉皱的纸团在手心里仿佛有千斤重，带着灼人的温度

整个下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宁。那道物理题再也没有思路，老师的讲课声也变得遥远。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试图穿透墙壁，看到隔壁班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想告诉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让她知道

放学后，他推着车在校门口的老位置等待，比平时更加沉默。棉棉今天结束得早，脸上还带着排练后的红晕，额角有些细密的汗珠

“小岛！等很久了吗？”她跑过来，气息微喘，眼睛亮晶晶的，“我们今天把最后一段队形定下来啦！”

“没多久。”秋屿摇摇头，看着她因为运动而格外生动的脸，手心里的纸团似乎又烫了一下。他张了张嘴，那几个字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想破坏她此刻的兴奋，也……害怕说出后可能带来的、他无法预料的改变

“走吧。”他最终只是低声说，推着车走在她身边

棉棉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比平时更安静。“你怎么了？是不是物理竞赛题太难了？”她关切地问

“没什么。”秋屿避开了她的目光，“一道题没想通而已。”

棉棉“哦”了一声，没有多想，很快又沉浸在排练的细节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哪个动作总也做不齐，哪个同学差点摔跤

秋屿静静地听着，心里的纷乱奇异地平复了一些。那些关于匿名纸条的困扰，在她熟悉的声音里，似乎暂时被驱散了

时间滑向艺术节汇演那天。大礼堂里座无虚席，灯光璀璨，人声鼎沸。秋屿坐在班级区域的靠过道位置，目光紧盯着舞台侧幕

当报幕员念出初二（五）班的舞蹈节目时，他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音乐响起，灯光变幻。一群穿着淡紫色纱裙的少女翩然登场，如同月光下绽放的铃兰。而秋屿的目光，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站在中心位置的余棉棉

她化了淡妆，眉眼更加清晰明亮，舞姿或许不是最专业的，却充满了感染力。她舒展手臂，轻盈旋转，脸上洋溢着自信而灿烂的笑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秋屿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棉棉。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需要保护的小女孩，不是那个为数学题发愁的同桌，也不是那个叽叽喳喳和他分享日常的伙伴。此刻的她，是独立的，闪耀的，属于舞台和灯光的，遥远而夺目

一种混合着骄傲、欣赏，以及一丝更深沉的、连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明了的情愫，在他胸腔里汹涌澎湃。手心里，仿佛又感受到了那张匿名纸条的触感。那些“优秀”、“欣赏”的字眼，此刻在棉棉的光芒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的世界里，最亮的那颗星，从来只有眼前这一个

舞蹈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棉棉和同学们谢幕，笑容比舞台的追光灯还要耀眼。秋屿随着人群用力鼓掌，掌心发烫，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她消失在侧幕条后

汇演结束后，人群熙攘着退场。秋屿逆着人流，绕到后台出口附近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棉棉换回了校服，卸了妆，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和同学们一起走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路灯下的秋屿，眼睛一亮，小跑了过来

“小岛！你看到我们的节目了吗？怎么样？”她仰着脸，急切地问，鼻尖还有未擦净的亮粉

秋屿看着她恢复成熟悉模样的脸，那颗因舞台上耀眼的她而有些失重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

“嗯，”他点点头，声音有些哑，却异常清晰，“看到了。”

他顿了顿，注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

“你很棒。”

“像星星一样。”

棉棉愣住了。她看着秋屿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是她从未见过的专注与真诚。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一路蔓延到耳根。周围同学的嬉闹声仿佛瞬间远去，世界里只剩下他这句简单却沉重的话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最终，只是低下头，掩饰性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

“……哪有。”

那颗被秋屿揉皱、最终悄悄扔进垃圾桶的匿名纸条，早已被遗忘。此刻，他只想记住她舞台上的光芒，和眼前这带着羞涩的、真实的模样

有些星光，无需匿名仰望，就在触手可及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