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烟号
第三章 深山岁月
深山里的日子像被拉长的影子,漫长而艰难。林小海跟随游击队转战在山林之间,学会了如何凭借星星辨别方向,如何通过鸟鸣判断敌情,如何在冰冷的溪流中捕捉小鱼充饥。
三个月过去了,林小海脸上的稚气渐渐被风霜取代。他的枪法越来越准,已经能在百米外击中晃动的树枝。但每当夜幕降临,他仍然会被噩梦惊醒,梦见那个戴眼镜的日本兵倒下的瞬间,梦见那张飘落在泥水中的照片。
“又做噩梦了?”一个夜晚,班长坐在他身边,往篝火里添着柴火。
林小海点点头,抱紧了双膝。山里的夜很冷,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班长从怀里掏出铁盒,递给他一支卷好的烟:“抽一口吧,能好受点。”
这次林小海没有咳嗽。他慢慢习惯了烟草的辛辣,甚至能从烟雾中品出一丝奇异的安宁。
“班长,你想家吗?”林小海突然问。
火光在班长脸上的伤疤上跳跃,使他的表情显得更加深邃。“家?”他苦笑一声,“我家里没人了。老婆孩子都在南京那场屠杀中...”
班长的话没有说完,但林小海明白那省略号里的含义。整个游击队里,几乎每个人都有类似的故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在这深山老林里坚持战斗,即使弹药匮乏,即使饥寒交迫。
“但我还记得我女儿的样子。”班长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她要是还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最喜欢在我回家时,蹦蹦跳跳地来翻我的口袋,找糖吃。”
班长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战斗。”班长小心地收好照片,“为了不让更多孩子失去父母,不让更多父母失去孩子。”
林小海望着跳跃的篝火,突然问道:“班长,等打完了仗,你想做什么?”
班长愣了一下,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沉思片刻,说:“我想开个小店,卖烟酒杂货。每天看着人们平平安安地来来往往,听着市井的喧闹声。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夜更深了。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班长拍拍林小海的肩膀,“记住,活着就是为了记住,也是为了创造新的记忆。”
林小海躺在用树叶铺成的简易床铺上,望着满天星斗。北斗七星清晰地悬挂在天幕上,像一把巨大的勺子。先生曾经教过他们认星星,说北斗星永远指向北方,能给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如今,先生已经不在了,但他教的知识却在战场上派上了用场。林小海突然觉得,先生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活在他的记忆里,活在他传授的知识中。
这就是班长说的“活着就是为了记住”吧。
第二天,游击队接到任务:袭击日军的一个运输队。
战士们潜伏在山路两侧的树林里,如同猎豹等待猎物。林小海紧握着枪,手心出汗。经过几次战斗,他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恐惧,但紧张感依然存在。
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五辆日军卡车沿着山路缓缓驶来,车头上插着的太阳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准备。”班长低声命令道。
林小海深吸一口气,将准星对准了第一辆车的驾驶员。
战斗打响时,他扣动了扳机。子弹精准地击穿了驾驶室的玻璃,车辆猛地歪向一侧,撞在了山壁上。
游击队员们如同神兵天降,从树林中冲杀出来。枪声、呐喊声、爆炸声在山谷间回荡。
林小海看到一个日本兵从卡车上跳下,举枪瞄准了正在冲锋的班长。没有时间思考,他本能地举枪射击,那个日本兵应声倒下。
班长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一刻,林小海感到自己真正成为了队伍中的一员。
战斗结束后,他们在卡车上找到了宝贵的弹药和粮食,还有一批医疗物资。
“这下能撑过这个冬天了。”队长高兴地说。
在清点战利品时,林小海在一个日本军官的尸体旁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金属烟盒。他犹豫了一下,捡起了它。烟盒上雕刻着樱花图案,里面还有半包日本香烟。
班长走过来,看了一眼:“留着吧,算是个纪念。”
林小海打开烟盒,突然看到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健一君、武运长久。想必是某个日本兵家人或爱人的赠言。
他合上烟盒,放进口袋。这个小小的烟盒,就像那张飘落在泥水中的照片一样,提醒着他:战争的另一方,也是活生生的人,有家人,有牵挂。但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他们不得不兵戎相见。
回营地的路上,林小海沉默不语。班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递给他一支烟:“又在想那些复杂的问题?”
林小海点点头:“班长,为什么要有战争呢?”
班长吐出一口烟,望着远方的群山:“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答不上来。我只知道,当狼来了,你要么拿起猎枪,要么被吃掉。我们没得选择。”
那天晚上,林小海在日记本上写道:“今天我又杀死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等待他回家的家人。但我必须这样做,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家。愿战争早日结束,愿天下太平。”
写完后,他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袅袅升起,融入夜空。他想起班长的话:抽烟是为了记住。
是的,他要记住这一切,记住战争的残酷,记住和平的珍贵。如果他能活到战争结束,他要把这些记忆传承下去,让后人知道和平的代价。
深山里,狼嚎声隐约可闻。林小海握紧手中的枪,望着满天星斗,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