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地窖里，土豆堆成了小山。那些沾着泥土的块茎，在昏黄的灯泡下泛着哑光，有的圆如鹅卵，有的扁似烧饼，活像一群蹲着休息的老矿工。

母亲最会挑土豆。她专选那些表皮粗糙的"麻子土豆"，说这样的淀粉足。削皮时薄薄的一层，刀刃过处露出淡黄的肉质，很快便氧化成蜂蜜色。最难忘的是她做的土豆泥，蒸熟的土豆在石臼里捣成绒，浇一勺滚烫的猪油，"刺啦"一声响，香气能飘到巷子口。我们兄妹几个围着灶台，看母亲的手腕灵活地搅动，直到土豆泥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父亲烤土豆另有绝活。在田间歇晌时，他挖个土坑，垫上红薯叶，埋入土豆后覆上热灰。不过半个时辰，扒出来的土豆外皮焦硬，掰开后却冒着白气，沙瓤的质感像含着阳光的云朵。我们抢着吃烫手的土豆，指尖和嘴角都沾满黑灰，倒像是故意画的花脸。

如今超市里的土豆，洗得发亮，按品种分门别类地码在货架上。买回家做菜，总觉得少了那股子土腥味。这才明白，最好吃的土豆是要带着田间泥土的，是要在灶火里慢慢煨熟的，是要全家人抢着分食的。

前日回老宅，发现地窖早已坍塌。在废墟里扒出几个发芽的土豆，灰紫色的嫩芽倔强地指向天空。突然想起母亲的话："土豆发了芽也能当种子，人呐，只要心还活着，就有希望。"

土豆教会我的，是朴实的生存智慧。在这个追求光鲜的时代，它依然保持着泥土的本色，用最平凡的模样告诉我们：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外表的光鲜，而在于内心的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