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尾鳍上缠着一团人类丢弃的钓鱼线。

那是在追逐一群发光磷虾时被缠住的——银灰色的尼龙线像毒蛇的牙齿，深深勒进鳞片间的软肉里。我在珊瑚丛里挣扎了三天，线越收越紧，最后连摆动尾巴都像拖着千斤巨石。铜镜里的自己狼狈极了：月光鳞失去了光泽，潮汐鳞被磨出细小的血痕，连最骄傲的浪尖鳞都耷拉着，像被暴雨打蔫的花瓣。

妈妈说人类的东西都是“深海的陷阱”，可我看着那团在海水中微微发亮的银线，忽然想起沉船残骸里见过的纺车——人类用这样的线编织成网，也编织成温暖的衣裳。或许，危险的从来不是线本身？

我拖着受伤的尾巴游到浅海区，那里的阳光能照进每一片鳞片的缝隙。一个戴草帽的女孩正坐在礁石上写生，画板上是跃出水面的鱼，鱼尾巴上却画着一团乱糟糟的线。“你也见过被缠住的鱼吗？”我忍不住用尾鳍拍了拍水面。

她吓得差点把画具掉进海里，却在看清我的尾巴后，立刻从帆布包里掏出把小剪刀：“别动，我帮你剪掉！”她的手指很稳，剪刀贴着鳞片轻轻滑动，银线像断了的琴弦般飘落。当最后一缕线被剪断时，我忽然发现她的指甲缝里沾着绿色的颜料，像刚从草地上打过滚。

“我叫阿禾，是来写生的。”她把剪下来的银线绕在手指上，“这些线可以编成海葵的样子哦。”那天起，她每天都会带着不同颜色的线来礁石旁。我教她辨认潮汐的方向，她教我用线编织小网；她把线染成荧光藻的颜色，我用尾巴帮她固定飘摇的画布。

有一次退潮时，我们在沙滩上发现一只被塑料环卡住脖子的小海龟。阿禾小心翼翼地掰开塑料，我用尾巴托着海龟送回深海。“你看，”她忽然指着我的尾鳍，“伤痕淡了好多！”我低头望去，那些被线勒出的红印，果然变成了浅浅的银灰色，像谁用月光在鳞片上描了一道温柔的边。

现在阿禾的画板上，所有的鱼尾都系着彩色的线——有的缠成蝴蝶结，有的编成小海葵，最特别的那条尾巴上，线团里藏着一颗小小的夜光贝。“这是‘守护结’，”她告诉我，“人类用这样的结，把重要的东西系在身边。”

昨夜我用她送的金线，在巨蚌壳里编了个小小的网兜，里面装着两颗石子：一颗是她捡的海边鹅卵石，一颗是我从深海带来的火山石。当月光透过蚌壳照进来，两颗石子竟像依偎在一起的星星。

原来真正的“陷阱”从来不是银线或塑料，而是不愿伸出援手的冷漠。就像阿禾的剪刀剪断了束缚我的线，而我用尾巴托起了受伤的海龟——深海与人间的距离，有时不过是一双愿意帮忙的手，和一条愿意相信的心。

当第一只海鸥掠过海面时，我把编好的金线网兜挂在礁石上。或许明天涨潮时，它会漂向某个需要帮助的灵魂，像阿禾曾对我说的：“善意从来不会被海浪吞没，它只会变成新的线，把更多的心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