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钢笔与未寄出的信
书桌抽屉最深处,那支英雄牌钢笔总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光。笔帽上的金色纹路早已磨平,笔杆缠着褪色的蓝布条,那是奶奶生前用缝纫机踩出来的花纹——针脚歪歪扭扭,像初学写字的孩童画的线。
十二岁生日那天,爷爷把钢笔塞进我掌心。"这是你奶奶送我的定情信物,"他布满老茧的拇指摩挲着笔帽,"1963年的春天,她在百货大楼排了三小时队才买到。"笔杆上刻着极小的字:"赠吾爱,岁岁长安。"那天下午,我用它在作文本上写下第一句话:"我的奶奶有双会绣花的手。"
去年深秋整理奶奶遗物时,在樟木箱底发现个铁皮饼干盒。里面没有饼干,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收信人都是"亲爱的林同志",却从未寄出。最上面那页写着:"今日见院中腊梅初绽,想起你说要在窗台下种一排。昨夜梦见你在昆仑山勘探,风雪落满你的蓝布帽......"钢笔水在纸面洇开小小的墨团,像一滴凝固的泪。
爷爷的追悼会上,我把未寄出的信和钢笔一起放进骨灰盒。司仪说可以说句告别的话,我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爷爷教我用这支钢笔写毛笔字。他握着我的手临摹《兰亭集序》,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成一朵小小的乌云。"写字就像做人,"他说,"笔锋要藏,情意要露。"
上个月整理书房,在《唐诗三百首》里发现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间夹着半张作文纸,是我小学四年级的习作《我的爷爷》,末尾有奶奶用红铅笔写的评语:"囡囡把爷爷写活了,就像他此刻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我突然明白有些思念不必说出口——就像钢笔里的墨水,看似用尽了,其实早已渗进纸的纤维,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昨夜梦见奶奶坐在缝纫机前,蓝布条在她指间翻飞。"这是给钢笔做的新笔套,"她抬头时,银丝在晨光里泛着微光,"你爷爷总说笔杆太滑,冬天握不住。"缝纫机的咔嗒声里,我突然看清她鬓角别着的银杏叶发卡,和爷爷勘探队徽章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现在钢笔躺在我的文具盒里,每天陪我写作业。每当笔尖划过纸面,总想起爷爷说的"笔锋要藏,情意要露"。上周语文老师在我的作文本上画了红圈:"此处细节动人——'奶奶的缝纫机踩出的针脚,像爷爷勘探队地图上的等高线'。"放学路上,梧桐叶落在笔尖,我轻轻写下:"亲爱的爷爷,今天我用您的钢笔,给月亮写了封信。"
回家时路过老宅院,腊梅果然开了满树。风吹过枝头,落了我满身的香。恍惚间看见两个年轻人站在月光下,穿蓝布衫的姑娘把钢笔递给戴眼镜的青年,鬓角别着的银杏叶在风里轻轻摇晃,远处传来缝纫机的咔嗒声,和钢笔写字的沙沙声,在时光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把所有末说出的思念,都缝成岁月的书签
此刻钢笔静静的躺在台灯下, 笔帽上的“岁岁长安”在灯光里泛着微光。我突然懂得,有些爱从来不会消失——它们只是变成了钢笔尖的墨,变成了信笺上的字, 变成了冬夜里握笔时, 从指腹传来的,永恒的温度